戴沅开门的时候,面上表情闪过一丝惊讶,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还想着去接你。”语气里透出惊喜,他很快就让开位置,引霍佑青进来。
霍佑青连行李箱上的行李牌都还没扯下来,这一幕落在戴沅眼里,他勾了下唇,“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霍佑青走进戴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他不禁想起在另外一个时空他第一次来戴家,是戴亦莘给他开的门,现在开门的人换成了戴沅。
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去,注意到一楼没人,不仅是没人,整栋房子鸦雀无声。
关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紧接着是戴沅的声音,“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有准备好的客房。”
“不用。”霍佑青转过头,“我过来是问戴亦莘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戴沅今天穿了件白色薄毛衣,配着他那张脸,看起来异常清爽漂亮。
这张跟戴亦莘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戴亦莘很少大笑,即使笑,眉眼间阴郁都难以消退,戴沅则不同,他很喜欢笑,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
戴沅摇头,“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霍佑青抬腿要走,戴沅一个快步堵住门口,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你难道只有我哥的事要问我?”
霍佑青这次都懒得说话,只用表情告诉他。
不然呢?
戴沅凝视霍佑青,好半天垮下肩,“好吧,跟我来吧。”
“去哪?”
戴沅唇角又勾了勾,他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率先走向室内电梯,他仿佛笃定霍佑青会跟上来,事实上霍佑青也照做了。
电梯通往负二楼。
在等电梯下去的时候,戴沅不看着光洁的玻璃,只一味盯着旁边的霍佑青看,刚见面时他就看到霍佑青眼下的淡淡青黑,想来是这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没能好好休息。
这直白的目光竟半点没引来霍佑青的回视,他情绪更差,但面上不显,“我能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哥吗?”
霍佑青这回总算看他一眼,可眼神极冷极淡,“我没有喜欢你哥。”
“不喜欢他,怎么他一不见就千里迢迢跑过来?”戴沅眼里流露出艳羡,“怎么没人这样重视我?真不公平,明明我哥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你——是嫌我没我哥高?”
说着电梯门开了,但戴沅并没有走出去,他还往霍佑青这边踏了一步。不过仅一步,两人之间就被行李箱挡住。
霍佑青看戴沅的眼神现下染上嫌弃,这是他们两个人在这个时空第一次单独相处,先前有其他人在,他多少还给戴沅点脸,现在表情直接写明“你蠢吗”几个大字。
电梯门缓缓合上,霍佑青如果要按键,就要走到戴沅那边去。他没动,只用眼神示意对方开门。
戴沅装傻,变本加厉地装委屈、装可怜,“佑佑……”
他一开口,就被打断。
“你别叫我这个,我们不熟。”霍佑青冷漠打断。
戴沅顿了顿,“可是我哥他……”
话再次被打断,“你哥是你哥,你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哥,你以为我会来这里,跟你见面,跟你说话?”
这话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踩在戴沅的痛脚上。戴沅在这个世上最为嫉妒的人是他自己的亲哥哥,他不仅一次幻想如果他哥没有出生就好了,或者他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
别人可能永远不能理解他。
他是牺牲自己母亲的命活下来的人,光是这一点,他的人生就蒙上了阴翳,他不想把罪责罚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转嫁给戴亦莘。
只要他直接坚信是戴亦莘害死母亲,那他的痛苦就能少几分,他也能厚着脸活下去。
可是他这位哥哥真的是他头的一片乌云。
他从小就看着戴亦莘挨打、被罚,可即使如此,他哥永远是同辈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人,学校的荣誉墙第一名永远是他哥,参加什么比赛也是他哥拿冠军。
最可笑的是他们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总有人认错他们,问他是不是戴亦莘。
他不是戴亦莘。
他是戴沅。
他从没有见过母亲,他是母亲寄望修复爱情的产品,对,是产品,他母亲即使得了产后抑郁症,也悉心为戴亦莘准备了一周岁到成年礼的生日礼物,而他……什么都没有。
母亲怀上他,父亲却没有停下出轨,他是个失败的产品。
出生后,他倒是得了父亲的喜欢,但那喜欢是什么,是愧对母亲,所以额外对他好些罢了。他们家真正的继承人是他哥,是戴亦莘。
他小时候也故意做错事,可父亲从不罚他,他知道那是父亲从没有对他寄以厚望,所以他再怎么犯错,父亲也不会生气。
他哥不一样,戴亦莘稍微行差踏错一步,迎来的就是父亲的暴怒。
父亲用最高标准来要求戴亦莘,而他什么都没有。
连外公外婆都对戴亦莘不一般,那年外婆接戴亦莘回国,他当时站在父亲身边,也想过跟外婆回国,可是外婆看戴亦莘的眼神里的怜惜,跟看他的复杂不一样。
他知道外婆为什么要那种眼神看他,是因为他害死了母亲,是因为他明知道父亲出轨,还乖乖当父亲的幼子。
他是失败的产品,是家族里忽视的存在,是被无数人认错的弟弟,这叫他如何不恨戴亦莘。
-
戴沅远离霍佑青那一侧的手重重捏紧,又轻轻松开,琥珀眼一垂一抬,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他不再多言,伸手去按电梯键。
电梯门重新打开,一眼能见的是一座巨大的雕塑。
雕塑位于天井,纯白的半人半蛇像,手持弓箭,眉目森冷。即使是阳光从天井落下照在雕塑上,也洗不掉雕塑给人的阴冷感。
霍佑青没急着踏出电梯,“来这里是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哥都经历了什么吗?你来就知道了。”戴沅脸上没再挂笑,他先一步踏出电梯,然后半转身看向霍佑青,“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离开。”
他目光从霍佑青的脸上移到霍佑青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上,因为握得过于用力而明显鼓起的手背青筋。见此,他很轻地笑了笑。
霍佑青沉默一瞬,跟了上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负二楼的深处,恐怕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豪宅有一处地方,戴沅停在门口,没急着开门,“这个房间我哥总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等霍佑青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每次我哥做错事,都会来到这间房。”
戴沅打开门,门后几乎什么都没有,连张床都没有,有的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我哥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经常被关在这里,你看到房间那个通风口了吗?”
霍佑青好半天才找到戴沅说的通风口。
“那个也是放食物下来的地方。”戴沅面无表情,“你再看看左边墙壁,看出那里的颜色特别新了吗?那里曾经不小心溅上很多我哥的血,后来我父亲觉得弄得不太好看,才叫人重新粉刷了下。”
语气轻描淡写,可话里透出的意思让人毛骨悚然。
几岁就被关在这间连灯都没有房间?
墙上有血?
霍佑青小时候也被舅舅罚过,但也只是罚站,每次罚站的时间连十分钟都不到,舅妈就会心疼地过来抱他,然后责备舅舅罚得太过。舅舅也撑不了多久怒容,就来哄他。
什么样的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亲生儿子?
他简直无法想象。
戴沅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说来奇怪,那次我哥被打出血竟然是因为他坚持逃课要去看电影,那部电影我看了,很无聊,不知道我哥在想什么。”
他走到门后的侧墙上,用手电筒照亮那一块,那里有一块木板,上面有很多根钉子,每一根钉子钉子一张白条,每一张白条上都写着日期,写某日到某日。
霍佑青也跟着走进来,他看到那一张张白条,意识到什么,“这是每次被关的日期?”
“嗯。”戴沅点头。
霍佑青看向最下面的一张白条,上面的时间竟然就是他从m国回国的当天,但奇怪的是这张只有一个日期。
他想起戴亦莘背后那狰狞的伤口,终于正式窥见戴亦莘所经历的冰山一角。戴亦莘从小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虐待,这一张张白条近上百张,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被折磨疯掉。
戴沅的声音又响起,“我哥有过十几个心理医生,目的只有一个,不让我哥变成疯子,但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变成疯子呢?你找不到我哥,因为他在我父亲那里,我猜他应该在治病。”
“治病?”
戴沅回头看霍佑青,手电筒的光衬得他的脸青白诡艳,“他第一次提前从这房间出去了,还不惜动手收拾你身边的两个人。我父亲最忌讳孩子不听话,有自己的心思。”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脸上荡出极其明媚的笑,“我哥是真喜欢你啊。”他逼近霍佑青,“很巧的是,我哥喜欢的东西我也很喜欢。”
说话间,唇瓣已凑到霍佑青的脸旁,眼看舌尖要舔上耳垂,被避开了。
霍佑青一个偏头躲开戴沅的动作,他伸手抓住最新的一张白条,扯下来,“那又如何。”
戴沅琥珀眼微微一眯,“我可以告诉你我哥在哪间医院,也能帮你混进去,但我的要求是你要爱我。”
这话得到一个讥笑,霍佑青转眸看向戴沅,“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蠢,你哥那样的,我都瞧不上,怎么会瞧上你这个低端赝品?”
戴沅不气反笑,伸手就去扣霍佑青的肩膀。在他看来,获得霍佑青的爱没什么难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霍佑青不是心疼他哥吗?别以为他刚刚没看到霍佑青眼里明显的触动。
那么在意他哥,那就把他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一遍就好了。
在戴沅看来,捉住霍佑青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他清空戴宅,连保镖都没留一个,还将监控关了,免得被他父亲发现他关了一个人。
他父亲心神都在他哥那里,只要他不闹出人命,父亲也不会在乎他为什么要清空别墅,关掉监控。
然则因为轻敌,戴沅被电棍电倒在地的时候,仍然不敢置信。
霍佑青蹲下身,将手里的电棍贴上戴沅的身体。他虽然这个身体没练过散打,但习惯已成本能,跟戴沅对打几招还是没问题的。
来之前他购买了电棍,佩戴的手表有定位,一旦他失联,定位就发送到他舅舅的手机上。
戴沅被塞进行李箱时人还没彻底晕过去,他看着霍佑青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拉上行李箱拉链,光线被黑暗彻底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