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压抑的闷响越来越近,整个天空仿佛都在往下沉降。
滴落在韩笙身上的雨珠,竟然开始结成了白霜,气温出现了让人咂舌的下降,仿佛指甲刮擦黑板一般的杂音逐渐笼罩天空。
天边的灰色海潮不是乌云,而是纠缠在一起的妖。它们头角峥嵘,四肢缠绕,互相撕扯着向这里涌来。
如果之前的妖潮像是海中湍急的漩涡,这次则更像是接连天际的巨浪,单单是抬头看上一眼,就让人呼吸不畅。
韩笙低头抬起手臂,看着手背上逐渐结冰的雨珠,轻轻挥了挥,冰屑化作一团蒸汽迅速消融,但很快更多的雨凝结成了冰,湿漉漉的摩天轮座厢上很快蒙上了一层白翳。
黑云压城城欲摧。
任谁看到这一幕场景,脑中蹦出的应该都是这句诗。
那无边无尽的妖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天空,黑云缠绕着他们虬结的身子,韩笙几乎要闻到他们口中的腥臭味,气温迅速下降到冰点以下,只有韩笙周身萦绕着升腾的雾气。
这一幕只有她可以看到。
但和之前几次妖潮不同,现实世界显然也已经受到了影响。
上京市气象台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市区超乎寻常的气旋和低压冷空气,周围区域的降雨在几分钟的时间内迅速变成了冰雹,这种迅速的气温变化无异于把整个街区忽然扔进了冷库;游乐场周围的商场和写字楼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体感震动,有人幻视自己看到了飞在天上的猴子和河马;附近的派出所和社区的电话被居民打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但这座城市大多数人的生活依旧静好,他们想的是晚餐要吃些什么,下班要怎么回家。
韩笙扬起脸,身上越发炽热,表情却比周围的霜还要寒冷。
今天,就在这里,她要把一切都结束。
韩笙深深呼吸,再次环顾四周,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远处cbd把天际线填满。这是个美好的时代,但不是属于她的时代。
这片土地自古以来都有太多美好的传说,也有很多不那么美好的故事。
小妖怪举起左手,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腕轻轻一划。
一道细痕清晰地出现在如雪的皮肤上,殷红的血珠迅速地渗出,却并没有淌落,而是缓缓悬浮在半空中。
天空中的妖潮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很快如同煮沸一般翻涌了起来。
韩笙看着那些狰狞又贪婪的面孔,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些妖是为了她而来的。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带来了不该带来的东西,这些只存在于野史和杂谈中的孤魂野鬼显然不是为了摩天大楼和好吃的草莓蛋糕而来。
所以这一切也必须在韩笙手上结束。
手腕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以韩笙的体质就算是拿把电锯来,估计也只有电锯卷刃的份,可现在悬浮在空中的血珠像是一颗颗接连不断的宝石,逐渐汇聚联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天上的妖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们纷纷朝着摩天轮的方向靠拢,周围的气温再次下降。
“来吧,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韩笙扬起脸,暗红的长发被狂风卷起。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下一句,是甲光向日金鳞开。
赤红色的光芒像是绽放的花朵一般从韩笙身上迸射,她的肤色几乎白到透明,那些作为诱饵的血液显然消耗了她的精力,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只是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韩笙忽然眨了眨眼睛,翘起了嘴角。
不知道烟花绽开的时候,路半夏能不能看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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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麻烦快一点。”
“小伙子,你买的是机票吗?”
“什么意思?”
“我开的是网约车,总不能带着你飞过去吧。”司机大叔悠哉悠哉地嘬了一口电子烟,探头看了看眼前长长的堵车队伍,“奇了怪,这个点怎么也会堵车。”
路半夏看着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车队,听着头顶上雨打车顶棚噼里啪啦的声响,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急如焚。
“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吗?”大叔看了一眼手机,“去游乐园,这个点游乐园早关了,你去那干啥?”
路半夏很想呛一句跟你有关系吗,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算了师傅,你路边停车吧。我走过去。”
“你确定?这雨可不小啊?”
但路半夏显然不打算在车上浪费时间了,车还没停稳他就迅速地打开车门撑伞下车,沿着人行道一路朝游乐场的方向走去。
从这里到目的地大概还需要走二十分钟,路半夏看着大道上一眼玩不到尽头的堵车长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的预感。
大雨夹带着狂风钻进路半夏的领口袖口,带着几分比雪花更刺骨的凉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刻关心则乱,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路半夏从怀里掏出韩笙的笔记本。
大风代替路半夏帮他掀开了封皮,那些稍显朴素稚嫩的只言片语从路半夏眼前飞快翻过,他没有看清,却觉得掌心温热了不少。
担心雨水打湿纸页,路半夏重新把笔记本塞入怀中,走了一半的时候,从远处传出一声惊呼。
道路上的车辆,纷纷亮起了双闪,有人摇下车窗,有人干脆打开车门下车站在路中央。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路半夏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视线尽头,高耸的摩天轮占据了大半视野,那座红色的钢铁转轮此刻早就停止转动。
天空中的黑云是路半夏从未见过的浓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马上就要有黑色的瀑布从天而降,冲刷大地。黑云仿佛漩涡一般盘旋在摩天轮的上空,有如海水倒悬。
这番景象对城市的人来说自然是奇景,已经有不少人掏出手机,纷纷开始记录这一画面。
路半夏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手背凉凉的。
他低头,这才发现大风刮来的雨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晶莹剔透的小冰雹。
那些冰雹里,似乎夹带着血丝一般的殷红颜色。
路半夏吞了吞口水,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跑,和路人远离的方向刚好相反。
他必须再快一点。
如果花妙雨说的是真的的话。
不然,他可能就要看着韩笙,在自己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