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也不先来看为父,”楚太傅睨了楚云临一眼,旋即又眉开眼笑道,“罢了,罢了,你们兄妹俩感情好,是好事。”
楚云临没有开口接话,只毕恭毕敬地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画卷。
楚太傅却伸手拒绝了,只示意他拿一卷打开来看看。
楚云临打开一卷画卷,眼前顿时出现一幅妙龄女子的画像。
“你看看,这是崖州州府的嫡女...你不喜欢...”
楚云临将画卷收回,又打开另外一幅。
“这个也不错,”楚涟将怀里的画卷全数塞给身侧的管家,上前一步,看着画卷中的女子道,“这是许大将军庶女,说是给你做侧室...”
话还没说完,楚云临冷笑了一声,旋即将画卷随便一卷,塞回楚涟怀里,双手抱胸,凉凉地看着眼前的父亲。
楚涟被他这打量的眼神弄得摸不着头脑,脸色微僵道:“怎的?你都不喜欢吗?”
楚云临不耐地呼出一口气,沉声道:“父亲,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楚涟脸色微僵,他当然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但是丫头下聘的日子,和儿子相看的事,并不冲突。
“我本以为父亲是因为太过愧疚,所以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去对待妹妹,可这些日子,我才算真的看清明白父亲了。”楚云临语气冷冷,声线沉沉,浑身上下带上了例行公事时的冷峻。
楚涟面沉如水,实在不敢相信自家儿子会如此待自己。
支支吾吾了几声,才道:“你这不孝子,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旁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楚涟当即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指着楚云临怒斥了一通。
楚云临闻言,不由得想起这近一年来发生的种种,他剑眉抿了又抿,回望着自家父亲的目光,沉声道:
“父亲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之前,我还真的以为你是顾念着那么多年的父女情,才不忍心将那人赶出门外,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你是因为爱慕她的先太子和顾惟清,才会弃了云汐,一直护着楚云姝,你压根就不在乎什么父女情,在父亲心中,由始至终,只有利益。”
楚涟被突然这样,毫无准备地,被楚云临将心底最阴私的心思在阳光下摊开来,他一下子恼羞成怒,将手里的画卷猛地砸在楚云临身上。
怒道:“你这逆子,我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楚府,都是为了你...”
“我的事情,就不劳烦父亲操心了。”
楚云临只凉凉地落下这话,旋即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
楚涟气得直跺脚,就听院外的门房快步往里走,高声道:“老爷,来了,来下聘了。”
听见这话,楚涟才意识到楚云临方才话中的意思。
马上就到丫头下聘的时辰了,儿子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身狼狈,但自己却拦住他。
相看确实不急在一时!
楚涟心中微叹,自己心中确实没将丫头放在心里。
这一点,云临说对了!
“老爷,大公子的事,可以缓缓...”管家小心翼翼开口劝道。
楚涟点头,这才快步往前厅去。
满院子是夏日灿烂的阳光,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报喜。
送聘的礼官是隐退多时的前帝师,乃是三代帝师,已经七十好几,当年正是他提携的楚涟,楚涟才当上了皇子的太傅。
这地位可是其他王公贵族不能比拟的。
楚涟急急上前,毕恭毕敬行礼。
礼部的官员和钦天监的官员立于两侧,站在最前面的官员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沓礼单,高声报着每一样聘礼。
黄金白银、珍珠玛瑙、各式花色绸缎,珍贵的皮草,被褥衣袍...
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整个送礼的队伍听说前头进了楚府门,后头的人才刚出宫门。
楚涟愣在原地,听着好些听都没听过的名字,面上已经笑僵了。
管家是跟着楚涟从小地方一路到京都的,楚家只能算得上新贵,家底自然和京都那些矜贵世家,无法比。
可是这么多年,他也算见识过几场京都的世家联姻,和见识过皇子娶妃。
好家伙,从来没有这样景象。
那聘礼,抬了四个时辰还没抬完,如不是楚府的院子还算大,这是有多少啊!
可这一刻,管家咽了咽口水,抬眸去看自家老爷,却见老爷突然脸色发白,他上前去搀扶,小声问道:“老爷,您没事吧?”
楚涟想到后院那些备着的嫁妆,突然抿住了唇瓣,摆手站直身子。
楚府门前的街道,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这楚家是一步登天了,赚大发了!”
“天,这是一百八十八抬聘礼,这可是太子妃最高的规格...”
也不知是何人突然惊呼了一声,旋即喧闹的人群顿时静了一瞬。
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浮现一个想法。
都说陛下偏爱这刚认回来的三皇子,那太子之位,想必很快就要换人了。
“来了,三皇子来了!”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众人朝着府门前看去,就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骑着高头宝马的锦袍男子正缓缓而来。
男子身材颀长,脊背挺直,面容俊朗,半点也见不到传闻中那病弱公子的影子。
倒是有几分先太子的模样。
“这三皇子简直和陛下年轻时一模一样!”
一个老者感叹了一句。
这时,不少上了年纪的长者皆出声附和道。
“正是,正是,甚至比先太子还要更像陛下!”
今日这些话一出,想来整个京都那些还在暗地里猜忌沈郁身世的人,该闭上嘴了。
等到礼单的东西都抬进楚府,已近黄昏。
金玉跑前跑后,嘴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拳头,咋咋呼呼道:“小姐,公子这是将整个皇宫都搬空了!”
云汐坐在凉亭里,捏住棋子的手指微顿,挑眉看了一眼金玉,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着看着对面的小和尚,轻声道:“该你了。”
景行抿着眉峰,看着布满黑白棋子的棋盘,陷入了沉思。
“一共是一百八十八抬,听说是太子妃最高的规格。”金玉脸上满是得意的笑,腰杆挺得直直的。
云汐愣了下,抬起头来,满眼是茫然之色。
沈郁就是个穷光蛋,那镇国侯府虽有些御赐之物,但绝没有这么多的聘礼。
想来这是陛下的主意。
可昨夜沈郁压根就没提及这事。
难道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沈郁说漏嘴了?
“好了,该你了。”
景行的话让云汐回过神来。
她起身,扯过一侧的黎津阳,沉声道:“你替我下!”
话罢,她拎起裙摆,刚想下台阶,却想到今日下聘,她不能出现。
脚步顿住,她转头去寻青竹,就见青竹正抱着扫帚,立在一侧的高墙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院看。
云汐缓步靠近,唤了青竹一声。
青竹旋即跃下高墙,立在院子的鹅卵石道的入口,急忙开口道:“小姐,这石子路不平,你有什么事,唤我过去就是。”
云汐这才看向那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秀眉微蹙,这些日子,他们将院内所有可能对她不利的东西都搬走,眼下就剩下这鹅卵石道。
云汐轻声道:“你家公子可还在府内?”
青竹点头。
“那你去告诉他,我想见他。”云汐轻声道。
青竹闻言,将手里的扫帚搁下,刚想转身往院子外走,却又突然愣住。
眨了几下眼睛,抬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脑袋,这才跃上一侧的高墙,食指在唇边一抿,旋即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鸟叫声。
云汐双手抱胸靠在一侧的石柱上,看着青竹又在高墙上站了好一会才下来。
“青竹,你在看些什么?”云汐有些好奇地问道。
毕竟这世上,青竹好奇的、感兴趣的人和事,实在太少了。
就见青竹脸色微僵,左右看了下,似是在寻什么人。
云汐跟着他的目光,扫了一圈院内,见金玉不在。
青竹才小声道:“我本来想,我和金玉到时....怎么也得有公子的十分之一,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沉着一张脸,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实在是太多了!”
云汐没憋住笑了出声,伸手对着他勾了勾,青竹缓步靠近。
“其实,你家公子也是个穷光蛋,那些都不是他给的,所以说不定你还比他有钱。”云汐开口安慰了他几句。
青竹当即双眸一亮,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还有最重要的是人,如今日来下聘的人不是沈郁,就算是再多的聘礼,我也看不上。”云汐乌墨的眼里盛满了笑意。
青竹当即明白了过来,豁达地一笑,连连点头道:“小姐说得对。”
“啊!”
这时,凉亭内传出黎津阳的惊呼声。
云汐转头朝着那处看去,就见面对着她的小和尚腼腆地笑了,那双清亮的眼眸闪着夺目的神采,唇角边是得意的笑。
“你这小和尚,你之前真的不会下棋?”黎津阳还沉浸在败北的错愕中,沉声质问道。
“黎施主,术业有专攻,黎施主医术了得,这下棋之术稍弱些,也在情理之中。”小和尚双手合十,又开口安抚了几句。
“不行,再来!”
后院一派其乐融融。
前院正厅的长廊外,楚涟送着帝师往外走,楚云临拦着沈郁,看着满院子的聘礼,剑眉抿了又抿,最后才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质问道:“莫非是陛下知道汐儿有了身孕?”
【所以才会以太子妃的规格下聘?】
沈郁负在身后的手指摩挲了下,摇头道:“父皇并不知情,至于父皇的本意...”
“给你施压!”楚云临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突然想明白了过来。
【今日这么大张旗鼓,这太子萧瑾之和顾氏,包括全天下都会知道陛下的心思。】
【陛下心中真正太子的人选是三皇子。】
【今日后,整个朝野无人不知。】
【这就是彻底将沈郁放在了萧瑾之和顾氏的对立面。】
沈郁摇头道:“这是宣战!”
【陛下向顾氏宣战!】
楚云临心头一跳,顿时想明白过来。
沈郁主动接近楚云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有一事,我沈郁可以保证。”
楚云临看着沈郁突然正色,面容严肃,目光一点点变得深沉,旋即一脸郑重地道:“大哥放心,我沈郁绝不会让云汐受半分委屈!”
楚云临没想到沈郁会说出这话,但是想起早上和妹妹的对话,他确实要的就是沈郁这个承诺。
“虽然我楚府比不上顾氏,但是如你待我妹妹不好,我就算是...”
【拼上这条命,也定会让你不好过。】
沈郁点头,应道:“好!”
楚云临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挑眉看了一眼一侧的小道,无奈道:“去吧!莫让我妹妹等急了。”
沈郁怔了下,没想到方才青竹的口信,楚云临听懂了。
楚云临心头微微吃味,但也只得对沈郁摆了摆手,出门命人备马车,一路进了未央宫内。
“楚爱卿,今日是令妹下聘的日子,你不在府中陪着,怎的进宫来了?”皇帝将手边的折子搁下,这才抬眸看向楚云临。
楚云临撩起下衣衣摆,旋即双膝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微臣能向陛下保证一事。”
“哦?你想向朕保证何事?”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殿内的年轻男子。
这楚云临确实是他这几年刻意培养的人才。
在刑狱方面,无人能及。
“微臣以后也只会是大理寺少卿,甚至微臣不会娶高门贵女,所以请陛下收回让三皇子立侧妃一事。”
楚云临斩钉截铁道,半点也没有犹豫和迟疑。
皇帝剑眉抿了抿,双眸炯炯地看着跪得笔直的楚云临,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沉声反问道:“楚爱卿就是这般瞧不起我皇儿?”
这话一落,殿内气氛顿时变得冷凝。
楚云临浑身僵住,抬眸对上了御案后陛下那双冷沉的双眸,突然如坠冰窟,猛地磕头道:“微臣并非此意...”
“哈哈哈哈!”皇帝起身,缓步走到楚云临跟前,伸手虚扶了他一把,笑着道,“爱卿请起,方才不过是朕的玩笑话。”
楚云临起身,跟着笑了一声,但额头满是冷汗。
“但是,爱卿方才所言,朕记下了,朕答应你。”皇帝缓缓道,声音饱含笑意。
“微臣定谨记在心!”楚云临抿了抿嘴唇,信誓旦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