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
顾皇后靠在绣着大红牡丹枕的背靠上，皇帝坐在软榻的一侧，正捧着茶盏喝着茶。
一副琴瑟和弦的模样。
云汐和沈郁进殿后，见到的就这样的场景。
“皇儿和云汐来了，快来。”皇帝见到两人僵站在门口，笑着朝着二人招手。
云汐拉着沈郁上前，对着帝后二人行礼。
“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快来坐下，你母后今日定是知道有大喜的事发生，才会醒来。”
皇帝一改方才在宗庙内的阴沉气息，看向二人时，笑得和蔼可亲。
云汐杏眸一弯，拉着沈郁在一侧的软榻上坐下，笑容干净纯粹。
顾皇后脸色微微惨白，微抬眼眸瞥了一眼沈郁，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坐直身子，将手里的茶盏往前一递。
皇帝伸手，十分熟悉的接住，搁在一侧的茶几上，扶着顾皇后的身子坐好，又在她的身后塞了一个靠枕。
抬高的大手刚想揽住皇后单薄的肩膀，却听到她淡淡道：“想必今日陛下定是政事繁忙，臣妾不敢强留。”
皇帝手掌僵住半空，最后只得是讪讪地收了回去。
【今日这事，确实是朕多疑了！】
【皇后定是知道了，所以在生气！】
【朕不该不信你！】
可这些话，皇帝无法当着皇儿和云汐的面前说出口，最后只得叹了口气。
起身尴尬地笑了一声：“朕确实还有要紧的事要办，等晚些再来看你。”
“恭送陛下。”顾皇后微微福身，却被皇帝压住了肩膀。
“好，你们不用多礼，朕走了。”话罢，他起身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等到殿内只剩下三个人了。
云汐揪着帕子，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得先暂时出去，好让这对别扭的母子好好说话。
可这一个念头刚起，就听到顾皇后低声说了一句。
“云汐这几日吓到了吧？本宫方才听宫里的人说了今日宗庙的事...”
顾皇后声音淡淡道，虽然话是对云汐说的，但目光却是看向沈郁。
可沈郁却依旧神色冷冷，并不回应顾皇后的目光。
云汐点头，索性直接将这母子心里藏着的话挑开来：“是，如娘娘能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兴许我们就不用如此胆战心惊了。”
顾皇后神色微僵，脸色冷了几分，抬眸看了一眼云汐。
云汐深吸了一口气，“蹭”地站起身来，轻声笑道：“娘娘想来有很多话和他说，我先出去透透气。”
话罢，她有别于皇帝的留恋不舍，她简直是落荒而逃。
这也太压抑了！
可刚走了一步，就被沈郁握住了指尖。
云汐侧头看了沈郁一眼。
【你们母子的事，自己说开了，虽然她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了，但这一次，她大部分还是为了你好。】
沈郁读到这话的时候，薄唇微微勾起，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开口道：“慢些，担心肚子。”
云汐听到这话，才意识到沈郁并不是想让她留下来，而是担心她太毛躁了。
她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这一次，她稳住身子，慢慢地往走。
云汐出了殿外，一抬头，就见陛下正负手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下。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孤傲的帝王微弯的脊背上，不知为何，云汐读出了一抹落寞来。
想到这些日子，想到顾皇后算计的一切。
云汐心中涌出了一股同情来。
喜欢一个心机深沉，城府莫测，又极有主见的人，该是怎么样的何种的忐忑。
但是，她心中的同情也只不过一瞬就敛下了。
就算同情谁，也别同情手握大权的人。
就算顾皇后真的算计了一切，到陛下又何尝不是。
云汐拎着裙摆，转身刚想掉头溜达到另一条小道，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唤住了。
“云汐！”
云汐只得拎着裙摆，转头朝着皇帝的方向走去：“云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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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内。
殿内空气在一刻，仿佛凝固了一般。
顾皇后直起身子，冰冷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去握沈郁的手。
好在沈郁没有避开，她松了一口气，颤声道：“母后让你吓到了吗？母后也想提前告诉你的，但是你知道的，你舅父，还有先太子，都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如你父皇不表现出忐忑，他们定不会上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郁依旧低沉着脑袋，低垂的视线落在手背上苍白的手掌上，声音低低地问道。
顾皇后微愣，似是有些没想到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干燥的唇瓣蠕动了下，坦诚道：“大概是那人用你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沈郁微微抬眸。
【十一年前，他夺走了你的一切，他千不该万不该，还妄图再想夺一次！】
【所有的计划，都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但真正实施是从八宝阁火灾开始的！】
【顾氏这般算计于我，那人那般折辱于我，你母后我是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明白吗？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
读到这些话的时候，沈郁怔了下，张了张嘴，可话还没问出，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能读到心声的事，你父皇都告诉我了，虽然是在我昏迷的时候。】
“我本来，也想和你商量来的，可是你都不来看我...”
沈郁张嘴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毕竟他确实不太想见到母后，这是连他都没办法欺骗自己的事实。
沈郁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顾皇后直起身子，往他的身边靠了靠，继续道：“在那人用你的样子出现的时候，母后就知道，你父皇早晚会知道当年的事，他早晚都会知道那人也是他的孩子，按着他多疑的性子，早晚都会怀疑到你的身世...”
她顿了顿，又沉声道：“与其让他主动生疑，不如让他按着我的计划，一步一步起疑，而且我好奇，如果你父皇知道了假山内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妹妹，而先太子是妹妹和他的孩子后，他的选择会是什么？”
“我知道的，母后最擅长的就是揣测人心，甚至是试探人心，那么这次你满意了？”沈郁闭了闭眼睛，幽幽问道。
顾皇后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却十分坦诚地点头道：“我到现在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有眼无珠，你父皇心中确实有我，而顾氏的人，也真的全是狼心狗肺...咳咳咳...”
顾皇后一时气急，咳得弯下了身子。
不多时，就有一道身影罩在她的身上，一只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顾皇后咳得眼眶发涩，侧头去看身侧的沈郁，继续道：“我不过在顾丞相面前暗示了一两句，你和瑄王有关系，他就上当了，还妄图用这一点，害你，眼下落得无儿无女的下场，都是他活该！”
沈郁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给骂够了的顾皇后递了杯茶水过去。
顾皇后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唇舌，叹气道：“顾氏这么多年，也该败了！”
她反手握住沈郁的手腕，甚至有些得意洋洋道：“你父皇会因为之前对你我母子的疑心，而自责，以后他更是会不留余力地助你。”
沈郁垂下眼眸，他自幼最讨厌的就是母后这副什么都机关算尽的样子。
“从前...确实是母后对不住你，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从你的手里抢走什么了，就连我也不行。”顾皇后靠在沈郁身上，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沈郁低头看着自家瘦得脸颊干瘪的母后，轻轻“嗯”了一声，算做回应。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倚靠在一起，顾皇后感觉像是回到了十一年前般。
那时候，皇儿也喜欢靠在她怀里，没想到一晃眼，过了这么多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忘却了时间，顾皇后才掀开眼眸，轻声道：“你去吧，我困了，照顾好云汐。”
顾皇后坐直身子，从沈郁身上移开，半靠在软枕上。
沈郁扯过滑落的锦被，盖在母后的身上后，才起身往外走。
走到殿内口时，听到一声带着哽咽的声音。
“皇儿，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在后悔！”
沈郁脚步一顿，朝着殿内看去。
目光越过楠木屏风，落在里面那道骨瘦如柴的身影上，闭了闭眼睛，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母后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又何止他一人！
也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