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中，无数人见证了鲛人从鱼尾变成了人腿的过程。
泽尔的长袍之下，两条削瘦如竹竿的腿代替了黯淡的鱼尾，他仿佛不习惯一样动了动脚趾，小心翼翼将双脚落在地面上。
青草微刺的感觉从脚板心传来，让他想要发笑。
泽尔双臂用力，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随同人员个个瞳孔地震，他们是最清楚鲛人们的情况的，泽尔自从二十多年前留下了伊莎贝拉这个女儿以后，就再也没有变换出双腿过了。
他越来越虚弱，已经无法支撑变换体型所需要的消耗。
但今天，他不但变出了双腿，还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虽然看上去摇摇欲坠，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经满头大汗，但他确确实实站住了。
他还在笑，微微仰着头，双臂张开，好像想要御风而行。
不知多少人在看到这一幕时落下泪来。
陆锦骨也感觉眼眶发酸，用力眨了眨眼，才上前扶住泽尔，低声道：“泽尔先生，我们走吧，还有许多地方值得看呢。”
“好……好……我们走。”
任谁都听得出来，泽尔的声音在发颤，因为激动和欣喜。
但变换双腿感受大地已经用尽了力气，再让他行走显然不现实，只能继续依赖轮椅行动。
她特意准备了一些可口软糯的零食，是一种特制的鱼豆腐，很得他的喜欢。
虽然随行人员劝说了几次，怕他的肠胃会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进食，但泽尔却好久没有感觉到这种饥肠辘辘的急迫感了，根本无法停下来。
“陆小姐，鲛人的肠胃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工作人员急了，一个个都冲着她横眉冷目。
弹幕上也冒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觉得她这么做，太不把鲛人的健康当回事了。
然而泽尔将一小盘鱼豆腐全部吃干净后，不但没有露出难受的神色，反而摸了摸自己的胃喟叹：“好久了，我终于重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饱了’。”
随行人员脸色有点难看，毕竟他这么说，也可以算是变相在说明他们的工作不到位。
不过他们却是想多了，在桃源出现之前，哪怕是最顶级的贵族，也只是从营养液提升到享受指定口味的营养膏而已，没人会觉得他们在故意虐待鲛人。
陆锦骨接过空掉的盘子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才开口解释：“这种鱼豆腐是我研究过鲛人的口味后，特别为你们研制的，主料是不过三寸长的小银鱼，辅以三十多种中草药制作，可以有效调理肠胃，在正式吃饭之前吃一些，对开胃很有帮助。”
大家这才知道，那些零食不是随随便便拿出来的，看似普通却有着极强的针对性。
泽尔还在享受地抚摸着胃部，闻言点头：“确实，我现在觉得胃里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海湾。
陆地上的小镇还有在施工的痕迹，她询问泽尔的意见：“您今天先去海底部分感受一下吧，陆地小镇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全部完工。”
“好。”泽尔毫无意见，反而双眼发光。
轮椅一直推到了海浪涌上来的位置，他再次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双脚陷入沙滩中，海浪涌上来，恰好盖过他的脚踝。
海风送来咸咸的味道，仿佛在召唤这位离家太久的游子，快些回到母亲的怀抱。
泽尔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极慢极慢地往海里走去。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海浪涌来又退去的力量中，他走得很艰难却很坚定，海水每涌上来几分，他面上的神情就越发愉悦几分。
终于，泽尔挪到了海水漫过腰部的位置，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他，观看到这幅画面的人全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泽尔却恰恰相反，他再次仰头深深呼吸，忽然轻盈地一跃。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鱼尾一闪而逝，只在水面上留下了不起眼的涟漪。
“他在哪？”
“我没看到泽尔先生了，他去哪里了？”
“鲛人不可能会淹死吧？但他可能体力不济，镜头快跟上去看看啊！”
海面上许久没有动静，弹幕都急了。
水下的摄影器材这时候才急急忙忙往海水里沉去，恰好镜头一半在水底，一半在水上时，拍到了鲛人一跃而起的画面。
“哇——”
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发出了惊呼。
泽尔从空中摔回海中，但镜头清楚地捕捉到他愉快的表情。
他在水里轻盈地游动，转折，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那种灵动的感觉。
在水面上玩够了，他开始向海底潜下去。
美丽的珊瑚、绚烂的海葵、漂亮的鱼儿……它们摆动着，围绕着，仿佛都在欢迎鲛人的回归。
陆锦骨等人换上了水下设备，也赶紧追随着镜头而去。
但比起鲛人在水里的灵活，他们就显得太笨重了，只有水下拍摄设备能跟得上他。
所以直播间的观众们，反而比随行人员更先看到那壮阔的一幕。
“啊啊啊！”
无数人发出惊艳的尖叫。
那是一座沉睡在海底城市，仿佛童话中小美人鱼的故乡。
泽尔摆动着鱼尾，冲进了寂静的海底之都。
各式各样的贝壳构成的房屋都缓缓打开，无声地欢迎第一位归来的游子。
他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泽尔其实从来没有见到过鲛人湾，但深埋在血脉中的记忆告诉他，这就是那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家园。
他沿着洁白的碎石铺就的道路一路穿梭，最后到达了海底之都的中心位置。
这里有一座珊瑚构成的高台，其上有一只紧闭着的硕大贝壳。
谁也看不到的眼泪滚滚而落，泽尔游到巨大的贝壳旁，整个身体都轻轻覆在上面。
他神色虔诚，嘴唇轻轻动着。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个画面，却无人看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弹幕一时间纷纷询问，可是就连自诩最了解鲛人的专家也无法翻译出来。
陆锦骨停在了珊瑚台边缘，掩在水下面罩之后的面容上充满复杂之色。
或许这个世界只有她能看出来，泽尔在无声地歌唱。
正是她离开时间碎片时，鲛人们集体对着天空所唱的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