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晚上真的要去海滩露营吗?”
荆逾家里,跟着他从医院回来的胡蝶自从听了他晚上的安排之后,半个小时内问了三遍这个问题。
荆逾拿着刚洗完澡换下来的衣服,空出手戳着她的脑门把人从自己眼前推开:“是是是,你再问就不是了。”“可我还从来没去露营过,我要带什么吗?衣服?吃的?还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带。”
荆逾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弯腰从地上拿起洗衣粉往里边倒边回头看着胡蝶,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把这个带着就行了。”
胡蝶忍不住磨了磨牙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行。”
荆逾看着她气鼓鼓走远的身影,收回视线时没忍不住笑了声。 他合上洗衣机的盖子,摁下启动键,老旧的洗衣机缓慢地“哐当哐当”响了起来。 伴随着这声音,荆逾也没听见莫海进屋的动静,一出门就被他撞了个满怀。 荆逾整个人没防备,后背径直砸在墙上,下意识去找支撑点的手不小心把放在柜子台面上的一个玻璃杯子碰掉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碎裂声。 胡蝶原先坐在客厅地上铺着的泡沫地垫上,这会听到动静,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走了过来:“怎么了?”
荆逾揉着肩膀站起身:“没事,去穿鞋,地上有碎玻璃。”
“哦。”
胡蝶回去穿鞋,听荆逾安慰莫海说没事,还问他东西带好了没。
莫海估计被吓着了,声音没之前那么有活力,“都带好了……” 荆逾揉了揉他脑袋:“行了,我又没事,去坐着吧,等会出门了。”胡蝶穿好鞋,看着莫海走到沙发旁坐着,她快步走到荆逾身边,小声问道:“晚上露营,莫海也去吗?”
“嗯。”
荆逾抬头看她:“怎么,你不想带他去?”
“怎么可能?”
胡蝶接连否认:“我才没有这么想。”
荆逾发出气音似地一声笑:“是么,我还以为你想……” “想什么?”
胡蝶看着他有些促狭的神情,忍不住啧了声:“荆逾哥哥你变坏了哦。”
“怎么就变坏了?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想留在家里过生日。”
荆逾拿着碎玻璃块站起身:“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我——”胡蝶气不过,骂了句:“骗子。”
荆逾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不是,我怎么就又变成骗子?”
“是谁今天下午才说的。”
胡蝶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声音:“我以后不会了。”
说完,又恢复自己原本的声音:“不会什么?”
接着又继续压着声说:“不会惹你生气了。”
荆逾:“……”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真疼啊。 胡蝶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小步蹦跶着回了客厅,荆逾不知道她跟莫海说了什么,等他收拾完再进来时,两人已经坐在地上玩起了军旗。 他往外看了眼,傍晚的天还很亮,也不急着出门,上楼时收拾了点东西,拎着书包下了楼。 “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胡蝶和莫海的棋局散了,她坐在地上,往后靠着沙发:“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七点出门。”
荆逾点着手机,“你想吃什么?”
“想吃和能吃是两个概念。”
荆逾抬起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
胡蝶看着他:“我跟你说话脑袋都快转成山路十八弯了,还是跟不上你的思维逻辑。”
荆逾懒懒的靠着沙发背,眼眸微垂着看她:“跟我在一起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会坑你骗你。”
“但你会气我。”
“……” 快七点的时候,荆逾带着两小孩出了门,胡蝶跟莫海玩踩影子的游戏,蹦跶着走在前边。 他单肩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莫海的书包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 白日暴晒过的海风湿漉温热,树荫下,枝叶扇动,蝉鸣声像环绕的立体音,藏在树荫更深处。 胡蝶很久没出门,乍一出门还有几分难掩的新鲜感,蹦着跳着,大笑着回头看向荆逾,生动又鲜活。 “荆逾哥哥。”
“嗯?”
“今天我生日,你有没有什么要送给我的?”
荆逾脚步缓慢,和她离着三四米远的距离,声音淡淡的:“送你三个愿望。”
胡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大笑:“你在跟我演神雕侠侣吗?”
“什么?”
“杨过送郭襄三根金针,答应她在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前提下,满足她三个愿望。”
胡蝶平衡感极强,倒退着走路也没有任何不适应:“你说送我三个愿望,那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三根金针?”
“我没有金针。”
荆逾说:“但我说到做到。”
“空口无凭啊。”
胡蝶停住脚步,等着他走到跟前,伸出手说:“拉个勾吧。”
荆逾垂眸看着她举起的手,须臾,抬手勾住她的小拇指,胡蝶接着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荆逾被她幼稚的举动逗笑,但也没松开手,任由着她勾来勾去。 胡蝶说完,还抬起大拇指跟他对着印了一下:“好了!”
手指松开的瞬间,先前相贴的位置还留有彼此的温度,荆逾无意识搓了搓拇指:“走吧。”
晚上吃饭的地方就在海边,一家露天的音乐餐馆,餐桌椅全都摆在沙滩上,正中间还搭着一个简易的舞台,晚上有驻唱的歌手过来表演。 荆逾提前订了位置,他们过去的时候,餐馆已经快坐满了人,门口围栏旁都有在等位的游客。 落座时,胡蝶看荆逾把书包单独放在座位上,忍不住好奇:“你这包里都放了什么啊?”
“晚上要用的。”
荆逾不想她多问,拿了菜单递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哦。”
胡蝶接过菜单,莫海也凑了头过来,她扭头问:“你想吃什么?”
莫海高兴道:“虾!大虾!”
“行,我看看虾在哪儿。”
胡蝶还没找到,莫海又道:“第四页右下角第五行!”
“嚯。”
胡蝶翻到第五页,“你怎么记这么清楚,看来没少来这里吃饭吧?”
莫海重重点头:“嗯!哥哥带我来吃过,很好吃!”
胡蝶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玩手机的荆逾,偷偷压着声问莫海:“哥哥只带你来过吗?”
莫海没理解她的意思,重复道:“哥哥带我来过。”
“那哥哥有没有带别的女生来过?”
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荆逾眼皮一跳,抬眸看了过来:“点好了吗?”
“我菜单还没看完呢。”
胡蝶竖起菜单,挡住荆逾的视线,“你看啊,哥哥今天带我和你来这里吃饭,那哥哥之前有没有带你和别的姐姐过来吃饭?”
“哥哥……”莫海挠了挠脸,刚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荆逾站了起来,没敢再吭声。 荆逾拖着把椅子坐在胡蝶身旁:“聊什么呢?”
胡蝶被他吓了一跳,放下菜单,故意用手挠着额头挡住他的目光,嘴里念叨着:“没聊什么啊,我在问莫海吃什么,除了大虾,你还想吃什么?”
莫海小声说:“青梅酒。”
“啊,你小孩不能喝酒的。”
胡蝶察觉到荆逾还在盯着自己看,心里紧张,菜单都没怎么看,飞快地勾了几道菜:“我点好了,你再看看吧,我去洗手间洗个手。”
她说完,不等荆逾说话,歘地就站了起来,还没走出一步,手腕忽地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男生的掌心温度很高,胡蝶不知是怕还是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怎怎怎么了?”
荆逾松开手,“这里没有洗手间。”
“啊?”
荆逾没看她,拿起笔,边看菜单边说:“莫海,带姐姐去一下公厕。”
莫海乖乖应了声:“哦。”
两人刚要走,又听见荆逾在背后说:“你乖一点,别带坏小孩子。”
脚下沙子太软,胡蝶脚步一个踉跄,也顾不上说什么,拉着莫海快步走了出去。 等再回来,桌上多了两盘菜,都是凉菜,一荤一素。 胡蝶看到放在莫海座位上的两小瓶青梅酒:“他这么小,能喝酒吗?”
“他酒量比你都好。”
荆逾拿起一瓶冰啤,放在桌沿磕了一下,瓶盖“啵”地一声,掉在地上,瓶口冒出一点白色的酒雾。
他弯腰捡起瓶盖,忽地想到什么,抬手放到胡蝶面前。 胡蝶看了眼,瓶盖里印着“谢谢惠顾”四个字,她拿起来问:“干吗啊?”“信物。”
荆逾动作利索地又开了两瓶啤酒,一齐拿给胡蝶。
胡蝶惊奇地发现其中一个瓶盖里印着“再来一瓶”,她笑着问:“那这个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再来一个愿望?”荆逾端起酒杯凑在唇边,侧头看向她,沙滩上暖黄色的灯光衬得他眉目像是带着一层电影质感的滤镜。 他微扬着头喝掉杯里的啤酒,放下酒杯时,低低说了声:“可以。”
胡蝶把瓶盖用餐巾纸包起来:“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嗯。”
荆逾想起些什么,又转头看向她:“不过——”
“嗯?”“我卖艺不卖身。”
胡蝶:“………………” 胡蝶:“呵呵,我谢谢您。”
荆逾挑着眉笑了下,模样有点勾人,“怎么,不都八卦我有没有带别的女生来这里吃饭了,我怀疑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不为过吧?”
胡蝶不知怎么,心跳突然加快,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八卦就是对你有想法了吗?”
“那你没有吗?”
他是顺着她话茬往下说,说完才觉得不合适。 两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莫名诡异又暧昧。 荆逾干巴巴喝着酒:“吃饭吧。”
胡蝶:“哦。”
到了八点,餐馆的乐队开始演出,男生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沙滩四周,一曲唱毕,有人喝彩鼓掌。 乐队大约唱了半个多小时,胡蝶发现有就餐的客人跑上台点歌,自己唱给某某某。 那声音和专业主唱差得有些远,不过这歌好听不好听在此刻也不重要了。 它重在心意和唱歌的人。 荆逾见她盯着台上看得入迷,低声问:“想去唱歌?”
“怎么可能。”
胡蝶夹了一筷子凉拌花蛤肉,“我唱歌,这店就没人敢进来了。”
荆逾笑了一声,喝完杯底不多的酒,抬头看向台上刚刚唱完歌的男生,忽然道:“我去给你唱首歌吧。”
“啊?”
胡蝶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站了起来,她怕他是喝多了,连忙跟了上去:“喂!荆逾!”
荆逾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你真唱啊?”
胡蝶说:“你是不是喝多了?”
“是。”
荆逾说:“但我很清醒。”
胡蝶嘟囔道:“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清醒。”
荆逾看着她,忽然俯身凑到她眼前,男生英俊的面孔突然在眼前放大,冲击感十足。 胡蝶忍不住往后仰着:“你……” 荆逾却没多说什么,就那么看了两三秒又直起身:“放心,我只是喝多,但没有喝醉。”
他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还有——” 胡蝶还沉浸在刚刚的美颜冲击里,这会听到他再出声才回过神:“什么?”
男生站在昏黄的灯光里,海风吹动他宽大的白T,像鼓起的船帆,径直朝着她心口撞了过来。 “我没带别的女生来这里吃过饭。”
他停在原地,说完这句,顿了一秒,又道:“不止这里,别的地方也没有。”
胡蝶莫名想笑,不是觉得他的举动好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所促成的笑:“知道了。”
“嗯。”
胡蝶看着荆逾走到台侧跟乐队的人沟通,等到他抱着吉他坐到台前时,才回到座位上。 乐队的主唱帮他调整了麦架的位置,又拿了一个小一点的麦架放到和他怀里吉他差不多的高度。 周遭的人声因荆逾的出现像水壶里的水,逐渐沸腾起来。 荆逾抬手将架在身前麦克风往下压了下,屈指勾了下琴弦。 试完音,他抬头往胡蝶这里看了眼,也没说什么,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低声唱了起来。 “当这世界已经准备将我遗弃, 像一个伤病被留在孤独荒野里。 开始怀疑我存在有没有意义, 在别人眼里我似乎变成了隐形。 难道是失败就永远翻不了身, 谁来挽救坠落的灵魂。 每次一见到你,心里好平静, 就像一只蝴蝶飞过废墟, 我又能活下去,我又找回勇气。”
…… 他唱歌的声音比平时说话要低上几分,带着缱绻的温柔,舞台斑斓的灯光落过去,修饰着他过于英俊的脸庞。 周遭有按捺不动的窸窣动静。 胡蝶在愈演愈烈的讨论声里,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像激烈的海潮,不停涌动。 “每次一想到你, 像雨过天晴,看见一只蝴蝶飞过了废墟, 我能撑得下去,我会忘了过去, 是你让我找回新的生命, Yeah...每次一见到你,就心存感激, 现在我能坦然面对自己, 我会永远珍惜,我会永远爱你, 在我心底的你位置没有人能代替, yeah 你就是那唯一……” 歌曲唱至尾声,水壶里的水也到达沸点,发出急促的鸣笛声,周遭的掌声里夹在着起哄的口哨声。 荆逾丝毫不受影响,他停下拨动琴弦的手,修长的手指轻扶麦架,目光望向台下的某个位置,娓娓叙来的声音更加低沉动人。 “有一只蝴蝶,跨越沧海桑田来到一片海域,她要拯救一只搁浅的鲸鱼,今天是她的生日。”
“那只鲸鱼想要对她说,小蝴蝶,你成功了。”
荆逾身形未动,声音格外温柔:“生日快乐,我的胡蝶。”
台下安静几秒,而后欢呼声不停,氛围热切欢欣。 胡蝶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向坐在光亮里的男生,她是笑着的,可眼睛却慢慢红了起来。 她好后悔。 不是后悔遇见他,而是后悔没能早点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