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这几日也觉得闷闷的,姐妹们一下子少了好几个,又不好意思总去打扰二姐姐,大太太已经在忙着给二姐姐张罗嫁妆了,有些空子便拉着二姐姐开了箱笼,挨着样儿的挑拣东西。
虽然二姐姐说一切都凭大太太做主,可大太太还是兴冲冲的乐此不疲,一会布料,一会首饰的,一忽拉着迎春看衣裙的样式,一忽又嫌首饰的样式旧了,赶着让人去打新的款式来。
又有凤姐儿也跟着在旁边凑趣儿,捧着个肚子,与平儿两个商量着要将外国的衣裙款式与大虞的款式结合起来,做几套新颖别致的袄裙出来,陈夫人听了也觉得好,娘几个动不动便商量研究,讨论得十分热闹。
探春偶尔过去赶上了,也会跟着出出主意,但毕竟这是讨论嫁妆的事宜,自己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好显得过于热心。
可赵姨娘却是又来了精神,只要听到点大太太又给迎春置办了什么的消息,便飞跑着赶去瞧看,心里暗搓搓与元春当年的嫁妆做着比较。
然后便会拐到探春这里,撇着嘴轻笑道:“整日家说什么把迎丫头当做亲女儿看,啧啧,这嫁妆上就看出来真心假意来了,迎丫头那嫁妆照比元丫头当年那可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就迎丫头还傻乎乎的以为大太太是真疼她呢。”
“其实谁不是在后头议论,毕竟不是大太太亲生的,若是她亲女儿肯定不只这些,别的不说,就那些衣料就差了很多。”
赵姨娘指手划脚的啰嗦了半日,也不见探春回话,反而见她拿起一本书来看着,权当自己的话是耳旁风,不由气道:“迎丫头傻,你比她还傻,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也不把我这个亲娘当回事,你就去讨好你的好太太、好母亲吧。”
“今日迎丫头就是个例子,看来日你的好母亲能给你多少嫁妆,恐怕仨瓜俩枣的就打发了你,到时你就等着哭吧,反正丢脸的不是我。”说完便气哼哼的走了,临走还顺手拿走了桌子上的一个白玉盘子,说是回去留着装点心用。
探春见她出去了,这才放下书,长长松了口气,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与这个亲娘是说不通的,这些年都是这样,不停的比较,不停的抱怨,然后便是骂她不争气,没有多争来东西。
最初,自己还苦口婆心的给她讲道理,可是时间久了,她发现根本没用,除了彼此更多的争吵与失望,就没有别的,她姨娘认准了全家都在欺负他们娘们,谁说什么都没用,尤其她这个亲女儿说了,更是火上浇油,便索性一言不发,给个耳朵听着也就是了。
二姐姐的嫁妆肯定是不能与大姐姐的相比的,这个不用她姨娘说,她也知道。一来大姐姐嫁的是皇家的王爷,又是太上皇赐婚的,规格自然要高出许多;二来王夫人的娘家给力,王夫人自己的嫁妆也丰厚,自然能置办的更多、更光鲜体面。
陈夫人的娘家早就没落了,即便没有没落,也不能与金陵的王家相比,陈夫人便是再怎么置办也不可能越过大姐姐去,这些都是明眼瞧见的事实,根本没有必要去比较、去争讲的,真不知道她姨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即便将来王夫人只给自己一份普通的嫁妆也没什么,毕竟自己不是人家亲生的,姨娘又是那个样子,这么多年,王夫人没有苛待自己与环儿,便已经相当不错了,还要人家怎么样呢,难不成还妄想着与大姐姐一样吗?
其实,嫁妆怎样她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官中自有份例,荣国府的小姐,再差也比一些小户人家强多了。
她羡慕的是大姐姐与二姐姐嫁的夫君,王爷姐夫自不必说了,大哥哥的发小,这么多年对大姐姐一直独宠,满京城的人谁不羡慕。
二姐姐要嫁的是安哥哥,也是自小就认识的,知根知底,性情又好,想来二姐姐将来也定会过得幸福美满。
只希望将来父亲也能给自己选个不错的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和乐,夫君不求怎样上进有出息,只要别像东府的蓉儿那样就行了。
想到东府,便想到了惜春,惜春这些日子都刻意躲着人不出来,她也猜到了些缘由,还不是因着东府里的那些污糟事儿,现在两府里的上下人等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都碍着面子不说出来罢了。
尤其她们这些姑娘家,知道了也只能当作不知道,更别说往外说了,惜春虽然自小是在这边长大的,可头上毕竟顶着宁府姑娘的名头,如今那府里的名声烂成那个样子,恐怕惜春的心里不好受,这才不想见人的。
惜春也正如探春所想,的确是因为东府的事觉得丢人,这才不想出来的。
从前她小,很多话听不明白,也没心思去揣摩,如今长大了,再听到丫头婆子们背后嚼舌头的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旁的事儿也罢了,偏是这样污秽不堪的事情。
什么自家兄长与尤氏姐妹了,什么自家侄儿与小姨娘了,甚至还有自家兄长与贾蔷的流言,各种乱七八糟的是非,她们有脸说,自己都没脸听,心中的郁闷气恼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怎么自己偏就是东府的姑娘呢,与别的姊妹们一处,人家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自己却从头到脚都变得肮脏起来。
从前还觉得三姐姐可怜,有那样一个粗俗爱贪小便宜的亲娘,如今看来自己才是可怜的那一个,有这样一个名声扫地的家庭,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自己也是那样不要脸的人呢。
惜春想着也无心再仔细研磨石臼中的颜料,使劲的捣了几下,便丢在一边,喊小丫头打水来要洗手。
大丫头入画忙上来将桌上的瓶瓶罐罐、碗碟钵臼之类的收了,见小丫头已经端了水进来,忙又过来帮惜春挽了袖子,服侍她洗了手,又擦拭干净。
随后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小蓉大奶奶好了许多,姑娘要不要过去瞧瞧,毕竟是侄媳妇……”
惜春瞥了入画一眼,随手将手中的绢帕丢到水盆里,冷冷道:“瞧什么,有什么好瞧的,去,再去打水来,我要洗澡。”
入画吃惊道:“大冷天的,又不出汗,姑娘下午才洗了,这会子就不用再洗了吧,小心着凉啊。”
“怎么?我想再洗一次不行吗?”惜春不悦道,“如今我支使不动你了吗?”
“是,姑娘别生气,我这就让人准备去。”入画唬得连忙答应,悄悄给一旁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几个丫头忙收拾了东西下去了。
惜春心里却更加烦躁,伸手将早前画的一张画纸扯过来,三下两下团成一团,丢到炭盆里,看着火苗吞噬了画纸,才略略平复些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