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姥姥这边,下人们听了上面的传话,知道两位少奶奶要来亲自作陪,那刘姥姥的待遇便完全不一样起来。
先是被请进了一间花厅里就坐,前面是一张大大的花梨木的圆桌,然后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们忙着上了茶水、点心,还摆上来好几盘新鲜的切得极漂亮的瓜果,就连周瑞家的也忙着亲自往厨房里传话,嘱咐多做几样好菜式出来。
板儿见了桌上的果盘点心,早馋的不行,伸出黑黝黝的小手,就要去抓,却被刘姥姥一眼瞧见了,忙伸手去打他,唬他道:“别乱动,看动坏了,在家怎么嘱咐你的?”
板儿哪顾得这些,也不怕打,这边手被打下去,便伸出另一只手来,飞快抓了两块糕塞到口里,刘姥姥唬的又忙要去掰他的嘴,板儿早转身跑开了。
刘姥姥又怕他碰坏了屋子里的东西,急的忙叫他老实点,板儿则一边顾着使劲嚼口里的东西,一边眼睛盯着刘姥姥,防着她抓过来,地上的两个小丫头看着捂嘴偷笑。
祖孙二人正僵持着,忽听门外有小丫头的声音传道:“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刘姥姥忙整了整衣裳,又冲着板儿招了招手,连连使着眼色,板儿却只管往后躲,也不过来,刘姥姥待还要拽他,却见可卿与凤姐儿两个已经相携着进来了,刘姥姥再顾不上板儿,忙不迭的趴在地上磕头,口里道:“请奶奶们的安。”
可卿忙紧走几步拉起刘姥姥道:“姥姥快别这么着,我们可受不起。”说着便又指着凤姐儿笑道:“姥姥瞧,这可是你们王家正经的小姐呢,如今是这府里的二少奶奶。”
刘姥姥有些懵圈的看着凤姐儿,眨巴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凤姐儿到底是谁,可是不管是谁,这纱罗裹着的美人,像那画里画的仙女儿似的,只管拜就对了。便忙又要跪下叩拜凤姐儿,还道:“给姑奶奶请安。”
凤姐儿亦忙避开了,自有平儿去扶了刘姥姥起来,凤姐儿笑道:“姥姥这边坐着吧,我年纪小,也不知道如何称呼,既是亲戚一场,就别这么外道才是。”
正说着,只见周瑞家的从外面进来了,见两位奶奶已经到了,忙过来躬身笑道:“回二位奶奶,厨下的事儿都安排好了,一会子她们就做得了。”
可卿点头笑道:“有劳周姐姐了,你瞧姥姥还有些拘束,周姐姐来陪着些,说说话也好。”
周瑞家的忙点头,走到刘姥姥身边笑道:“我的姥姥,你今儿可是有福了,老太太亲自吩咐,让好好款待你老,若不是王妃娘娘在,怕拘束了你老,还要请你老上去坐席呢。”
刘姥姥听了,连连念佛道:“阿弥陀佛,多谢老太太怜惜,我这样的生像儿哪里好去见王妃娘娘的,没的给姑太太丢脸,我还是赶早回家去吧。”
周瑞家的忙道:“太太也说了,难为你还想着拿那些东西过来,说若是家去晚了就住一夜,明儿再去,所以姥姥就放心在这好好待着,没瞧见连两位奶奶都过来陪你老来了吗?”
刘姥姥又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劳两位奶奶陪着,奶奶们都上去吧,有周嫂子在这就行了。”
“诶呦,瞧您说的。”周瑞家的忙道:“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呐,还轮不到来陪着你老呢,你老呀就安安生生坐着,等着好好吃席吧。”说着又去将板儿也拉到刘姥姥身边坐了,将点心盘子也移到他跟前去。
可卿笑道:“这点心也别吃太多了,不然一会子可吃不下肉了。”
正说着,只见瑞珠已经带着几个丫头媳妇子进来了,手里都捧着食盒等物,周瑞家的与平儿见了,忙上前帮着,一起将杯盘菜馔摆上桌面,不一时,便又是肉又是酒的满满的摆了一桌。
可卿亲自执壶给刘姥姥斟了一杯酒,笑道:“姥姥也尝尝我们这的桂花酿,看滋味如何。”
凤姐儿也忙给刘姥姥夹了一筷子肉,笑道:“姥姥尝尝这个肘子肉,炖的烂烂的,正适合有年纪的人吃。”
刘姥姥忙不迭的喝了酒,又吃了肉,只管满口里的赞好,正说着,又见一个小丫头捧了个红漆雕花的食盒进来笑道:“这是王妃娘娘赏的一道鸡髓笋,请姥姥尝个鲜。”
刘姥姥听了忙起身要磕头,被可卿拉住了笑道:“姥姥不必客气,只管自在些,再这样拜来拜去的,饭菜可都要凉了呢。”
凤姐儿也忙道:“可不是,还好没让姥姥与王妃娘娘一处坐席,不然还不得吃一口东西就磕一个头呀,东西没吃上几口,脑袋倒磕出几个大包来。”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可卿指着凤姐儿笑道:“你这张嘴呀,可真能取笑。”
凤姐儿笑道:“那可不,就得这样说说笑笑的才有趣,不然姥姥都不敢伸筷子了。”
刘姥姥也笑道:“没想到,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能吃上王妃娘娘赏的菜,便是立时死了也够本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笑起来,早有周瑞家的在一旁将那道鸡髓笋夹了些放到刘姥姥碗里,刘姥姥之前从未吃过笋的,嚼了几下,只觉得又鲜又嫩,咸脆爽口,便不由连连点头,只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这样好吃,竟不像我们地里长的那些瓜菜。”
凤姐儿笑道:“这可是从南边运来的玉指竹笋做的,选出最鲜脆的部分切成段儿,拿水焯了,再放到鸡汤中煨了。”
“将鸡脯子肉细细锤成鸡茸,用各种料调了,抹在笋上,再取乌鸡的鸡腿骨髓去腥、煨透,切成小丁儿点在鸡茸上,然后加清汤上屉蒸,蒸好了还要将鸡油和高汤勾了芡汁淋在笋上,就成了这道菜了。”
刘姥姥听得一阵咂舌,连道:“怪道这样好吃,竟要这么多鸡来配它,还要这么费事的做,这可真是听都没听过的,我这回可是开了眼了。”
周瑞家的忙又夹了几样菜放到刘姥姥碗里,笑道:“你老再尝尝这些,都细细的嚼,慢慢的吃,好好品一品这滋味。”
说着又挨样夹了与板儿放到碗里,可卿与凤姐儿那里自有平儿与瑞珠在旁边服侍,她两个只略动了动便不吃了,只瞧着刘姥姥与板儿两个吃的香甜。
这些菜都做得精致,一盘中本也没有多少,他祖孙两个挨样吃了些,一桌子的饭菜倒去了一大半,他两个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刘姥姥不好意思道:“奶奶们见笑,实在是东西太好吃了,真恨不得多长出两个肚子才好。”
可卿笑道:“这有什么笑话的,我们不过是侥幸生在富贵人家,若也是生在庄户人家,恐怕比姥姥吃的还多呢,只是一会子要在屋中走一走行食,别积了食才好。”
“不会的,不会的。”刘姥姥连连摇头道,“这样的好东西巴不得都积在肚子里,可不能消化的太快。”
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一时来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下去,又有丫头们端了沐盆、漱盂、巾帕等物上来与可卿等人净手,刘姥姥与板儿两个自有周瑞家的在旁边指点了,也净了手,漱了口。
刘姥姥捧着小丫头递上来的茶笑道:“你们这大户人家行事就是不一样,怪道说‘礼出大家’。”
凤姐儿笑道:“什么大家不大家的,不过是托赖祖宗的虚名罢了,如今天也有些晚了,姥姥就别赶夜路了,还是留下来住上一宿,明儿让人送姥姥回去,再带上些东西,也是上城里一趟,回去街坊邻舍们瞧着也热闹不是?”
刘姥姥忙摆手道:“可不敢再让奶奶们多破费了,上次大奶奶已经给了好些个东西银钱,这再拿着走,心里越发不安了。”
可卿忙安慰道:“姥姥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既是亲戚往来,哪有空着去的理儿,也不过是些寻常的东西,你只管安心歇你的去,我让人都打点妥当了,不用你费一点心的。”
刘姥姥见实在推辞不过,也只得千恩万谢的念佛,自领着板儿跟着丫头婆子往下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