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中,黛玉听完那嬷嬷的回话,知道自己与宝玉同时给贾母送了桂花,一下便想起李义山的那两句诗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由脸上有些发热,忙过去桌边翻看那几匹纱料。
雪雁将那银红的料子扯起来在手中抚摸,只觉细腻轻软,入手爽滑,不觉又放到脸上蹭了蹭,笑道:“这纱可真好看,竟拿来糊窗子,岂不可惜。”
紫鹃笑道:“这个是透明的,倒是不好做衣裳,还不如做个帐子挂挂,应该也好看。”
黛玉笑道:“那就做一个试试,再看看能不能加上里子,若能,就给雪雁做件衣裳来穿,省得她眼馋。”
紫鹃和雪雁都笑起来,二人一起帮着嬷嬷抱着那几匹纱料出去自去归置。
这里,黛玉发现还有一个锦盒留在桌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伸手拿起打开,里面是淡青浅紫的两条帕子。
以为是贾母给的内造的新帕,可拿起来细看,却是两条使用过的,不由心中疑惑,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丫头们不小心弄混了的,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和琥珀姐姐都是极细心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失误。
想着便叫小丫头将那嬷嬷喊回,指了那锦盒问道:“这个也是老太太叫你送来的?”
那嬷嬷道:“这个是从老太太院子出来时,一位姐姐给的,说是宝二爷房里的,让一并送给姑娘。”
黛玉点头,摆手让嬷嬷退下,自己心中却越发摸不着头脑,好好的,宝玉给自己送两条家常用过的旧帕子做什么,宝玉一向在自己身上用心,应该不是送错了。
黛玉将这两条帕子在手上来回翻看,心中不停的细细思忖,半日,突然想到什么,忙将帕子又放回盒中,将盒盖紧紧扣了,只觉心中砰砰乱跳,脸上也更热了起来。
旧帕两条无一新——就怕两条无一心,宝玉的这番心意平日里便有所流露,如今送来这个是来表明他的心意?还是来试探自己的心意,是想确定自己是不是与他一样有心?
若自己体贴不出这其中的深义,单看这旧帕子,只让人觉得可笑,宝玉这样让人私相传递过来暗表情肠,又让人觉得可惧,父亲平日让自己远着宝玉,是不是也有所察觉。
而自己的心……又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会错了意思,只是丫头弄错了而已,如此左思右想,黛玉一时间又惊又惧,又喜又忧,疑虑交加,忐忑缠绵,听得外面的脚步声响起,忙将锦盒收了,拿起一本书翻开来看。
因着有贾母的传话,过两日,黛玉便简单收拾了,带着丫头过来贾府小住,在贾母处见到宝玉,黛玉总觉得有些不大自然,只得极力作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宝玉见黛玉来了,原本欣喜万分,可是有提亲的事情在前,送帕的事情在后,宝玉倒有些情怯起来,更不敢问黛玉什么,遂也在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如此二人都将心思藏起,加上贾政见宝玉好了,便又挥起了鞭策的小皮鞭,宝玉与黛玉见面的时间倒没有多少,一来二去,直到黛玉回去,宝玉竟是连句稠密的话也没来得及与黛玉说。
贾母等人盼着贾珠早日来家,却有金陵的一封书信先贾珠而来,竟是贾珍写来。
信中先问候了贾母等人安好,又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又特别提起金陵一家大商户,如何富贵,如何有本事,家中公子如何聪明俊秀等语,最后又提出想接了惜春回去一趟,一家子团聚团聚。
贾母略一思量便猜到是贾珍有意与那商户结亲,要将惜春嫁与那家公子,心下便有些不悦,自己公侯人家,如何能将家中嫡女嫁与商户,这珍儿也太胡闹了些。
当年林家世代列侯,如海又饱读诗书,颇有才名,这才将敏儿许他,如此,自己还觉得女儿低嫁了,如今四丫头竟要嫁与商户人家了吗?
元丫头嫁了王爷,二丫头嫁了太傅家,三丫头虽说嫁的远些,可也是王妃之尊,珍儿是怎么想的,竟要将四丫头嫁到那样人家,真是连祖宗的体面也不顾了。
越想越是气恼,便让人叫了陈王两位夫人过来,问她们的看法。
两位夫人听说了这事,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许多无奈出来。
看着贾母的神色不好,还是陈夫人挥手屏退了丫头,只留了鸳鸯在一旁服侍,这才软语对贾母道:“老太太猜的不错,珍儿信中应该就是那个意思。”
“如今四丫头也大了,上面几个姐姐也都嫁了,也该张罗四丫头的亲事了,想来珍儿也是惦记妹妹的终身大事。”
“可这要结亲的人家也太低了些。”贾母皱眉道,“我让你们平日给四丫头留意人家,可有合适的?若有,便回了珍儿,再怎样,也还是官宦人家更好些。”
王夫人听了便不由面上一囧,自家妹妹便是嫁与了商户,虽说是皇商,可也是商,根本不能与林家那样的书香人家相较,老太太这是明摆着嫌弃商户的意思。
可自家如何能与贾家相比,贾家是公爵人家,老太太的娘家又是侯爵,有无数爵产俸禄,当年自家若有贾家这样的门庭,也不会将妹妹嫁与薛家,薛家那样富贵,可也得靠着贾家与王家才能一直做这皇家的供奉,也难怪老太太看不上了。
陈夫人见王夫人尬在一旁不敢吱声,便忙道:“我与二太太何尝不想给四丫头找个好人家,可是您也知道,当年那样的事情弄得满城风雨,一提起四丫头的出身,人家便不再接话,我们也不好再往下说的。”
贾母听了也不由叹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影响竟还这样大,可怜四丫头,竟是被她那不成器的哥哥连累了。”
陈夫人又道:“与咱们知根知底的人家到是知道四丫头从小养在老太太这边,与那边不相干的,可他们偏没有合适的孩子能与四丫头匹配,这才一直没能……”
“罢了。”贾母摆手道,“也难为你们了,你们先下去吧,让我再想想。”
陈夫人与王夫人忙行礼告退,出得门来,都不由得长长吐了口气,陈夫人拍了拍王夫人的胳膊道:“弟妹别往心里去,老太太不是有意的。”
王夫人苦笑道:“我知道的,这也不怪老太太,换做是我,也想挑个更可心的人家,只是珍儿那边今非昔比,不得不这样罢了。”
陈夫人也叹道:“是啊,今非昔比,只是可怜了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