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冷雨，暮色煞人。
出门前，纵使苏醒挑了个最大的雨伞，到达“小熊咖啡馆”的时候，还是被淋了个半身。
湿漉漉的裤脚沾着湿漉漉的袜子再沾着湿漉漉的腿，黏浊的感觉让她莫名回忆起小时候在田间见识过的蚂蟥，再配合上这陡寒的天气，苏醒不经意间打了个寒战。
这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咖啡馆，又恰逢这个恶劣的天气，客人比以往更少。
苏醒把伞放进门口的伞架，靠着窗刚坐下，服务员就三两步走了过来。
“您好小姐，喝点什么？”黑马甲白衬衫凸显出眼前的帅哥服务员不仅有张好脸蛋，还有个好身材。
“卡布奇诺。”
“稍等。”
咖啡马上端了上来，苏醒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
暖意立刻有了效果，仿佛周围的空气也随着苏醒的身体开始暖了起来。看着窗外还在瓢泼的大雨，苏醒终于在紧张和恶劣的心情中解脱了几分，浑身紧绷的肌肉开始松弛，最后软绵绵地倚在了靠椅上。
相亲，第一次。
为此苏醒从昨天就在考虑穿什么衣服。大概应该正式一些，但又不能搞得跟晚礼服一样。挑到最后，她无奈地发现：似乎她工作时穿的那套西装才是最合适的。
于是，她就真的穿了那套西装过来相亲了。
其实她一出门就后悔了：哪有女孩子穿西装相亲的？如果对方也穿了一件西服，还是相同颜色的，那会不会产生“撞衫”的感觉？或者，那场面不像是在相亲，倒更像是谈业务？
但大雨打消了她回去换衣服的念头，所以说，在这个周末的傍晚，苏醒穿了一件“工作服”开始了她第一次相亲。
这个“初次体验”似乎显得很重要，但与平常真的谈业务又没什么不同。
咖啡杯见底，男方还没到，苏醒有些心烦意乱，抬手看表，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早到了半个小时。这会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够矜持，颇有些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的感觉？
苏醒不自觉地笑了笑，就在她开始微笑的那一刻，男方来了。
她抬头，看见一个男人推门进来。还好，没有穿西装，而是过早地穿上了一件长款淡黄色棉衣，头发很短，眼睛很小而且眯着，半挎着一只布包，雪白的指关节紧握着一把蓝色的折叠伞，浑身笼罩着一股夹杂着水雾的书生气。
从进门的一刻他就一直保持一种寻觅的眼神，从咖啡馆的柜台开始张望，顺时针刚好旋转了九十度后看到了苏醒。他一愣，停顿了片刻，然后快步走到了苏醒的桌前。
“你好！”他没有坐下，而是微微弯了腰，探头问，“是苏醒吗？”
“是。”苏醒看出了他的明知故问，“你好，请坐。”
他挪动椅子、把伞叠好，塞进伞套里，又把伞套塞进包里、再把包挂在椅背上、最后再坐下，从头到尾都是低着头，没有看苏醒一眼。让苏醒更加吃惊的是，这个过程耗费了他相当长的时间，前后加起来足有一分钟。
一分钟后，当他在对面彻底坐稳，俩人这才算是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苏醒发现他原本就很白的指关节更白了，眯着的双眼努力睁大，嘴角拉扯出一个牵强的弧度，颇有些强撑的味道。
“你好，我叫王志平。”
“苏醒。”
“我是一名弱电工程师。”
“我是个会计。”
沉默。
场面尴尬了起来，苏醒找不到任何可以继续下去的话题，而且她打心眼里觉得，在这个场景下，也不应该先由自己来打开局面。
看看对面的王志平，他的脸色微微有些涨红，看得出来，他远远比苏醒更加迫切地企望尴尬缓和。
于是气氛继续尴尬。
转机来自于那位帅气的服务员。
就在尴尬即将演变成崩塌的时候，服务员来了。
“先生，需要喝点什么？”
王志平长吁了一口气，随意说道：“咖啡！”
废话！苏醒在心底笑了。
服务员依旧微笑，耐心地问：“不知道您的口味---”
“最普通的就行！”
帅哥服务员怔了一怔，看看王志平，又把头扭向苏醒。
苏醒会意，冲王志平笑道：“这家的拿铁不错，要不来一杯？”
苏醒本意是替他解围，没想到话一说出口，王志平却犹豫了。他先是低着头揉了揉眉心，似是在思考一件事情，又抬头冲着苏醒瞧了瞧，最后挠了挠头......
苏醒完全搞不清他在犹豫什么，只是在他的脸上读到了一丝的不好意思，最后像是下了个决心，抬头问服务员：“多少钱一杯？”
“二十二一杯！”
“哦，那来一杯！”王志平迅速地答道。
苏醒一皱眉，然后立刻明白了过来：敢情他怕我是咖啡馆的托？
突然意识到的这一点，立刻让苏醒转换了态度，咖啡的热气让眼镜的镜片都起了一层雾，苏醒低头用指关节擦了擦，然后顺势不再抬头说话。
拿铁很快被端了上来，苏醒用余光瞥见他抿了一口又浑身一颤，联想到他从远处奔来可能淋了雨，感觉自己内心又软了一点。
“苏小姐，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具体”二字，苏醒莫名听着有些刺耳，难道这些，不应该是女方考察男方的套路吗？不是说男人都是只看颜值、别的都无所谓的么？
“在中吴南边的一家服装厂里，做会计。”苏醒稍微“具体”了一些。
“国企？”
“私企。”苏醒忍不住皱眉了，“你呢？”
“我也是在一家私企里，我的工种算是----嗯----技术，也不单单是技术，还要处理一些人际关系上的协调，其实，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喜欢做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啦！”
苏醒明显感觉到，一聊到工作，王志平的话立刻就多了起来。她想：与其让他来不断地问我，还不如我去问他，避免尴尬。
“具体是哪方面的工作呢？”苏醒问。
“很复杂，一两句还说不清楚。”王志平犹豫了一下，看上去最终还是没忍住，“就比如公司接了一个项目，分配给我。然后在两三个月的项目施工期间，我全权负责。最后根据项目的盈利，我也能够拿到基本工资以外的不等奖金。”
他说话的内容，并没有提起苏醒多大的兴趣，但她分明发现，他在说完了这段话之后，刚刚还冻得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伴随着增大的手势动作，这一切让苏醒心中了然：眼前的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工作，有着极大的热情。
这一点让苏醒尤为羡慕，至于她自己，早就对千篇一律的日常工作感到厌烦了。
“听上去很不错！”苏醒撒了个谎，表现出兴致，“有点像游戏里在npc处接任务，完成之后领取报酬。”
王志平愣了一下，眼珠转了转，然后哈哈一笑：“对，对！你这个比喻很搞笑，也很贴切！”
苏醒却对他突然的开心不大理解：笑点这么低的男人，幽默感一定是有所欠缺的。
“我这一行，收入不怎么稳定，但平均算下来还可以。”幽默感低的人，优点当然是老实，王志平接下来的话完完全全凸显了这个特点，他说话时有些愧赧，主动说出自己的收入情况并非炫耀，而是透着一股坦然和紧张，“一个月，□□千块钱，算上年终奖，一年十一万多----”
说完，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看着苏醒。
苏醒并非势利之人，况且这还是她的第一次相亲，虽然她心里很清楚相亲和谈恋爱的本质区别，但她从未想过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现出关切对方收入的样子。她原本想，可以聊一聊彼此的兴趣爱好，童年背景之类的。但对面这个男人的诚恳让她没有余力再去把话题朝着轻松的方向转移。
男人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苏醒当然明白，他需要的是自己对他收入的一个态度：还可以，或者说，太少了。
“很不错了！”苏醒忙说，语气中尽力透着诚恳的味道。
王志平又喝了一口咖啡，两侧耸着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那动作似乎在庆幸：自己过了第一关？
苏醒突然对这种套定势似的模式涌起了一股反感，她分不清眼前的这个人是同样是第一次相亲产生的紧张还是见过太多之后的不愿意说过多废话。
“你经常相亲吗？”苏醒毕竟是初次，实在好奇的情况下，忍不住开门见山地问了。
“咳咳！”他被咖啡呛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并不在相亲问题的大纲之内，镇定了片刻之后，说，“我们这个行业，都是男人在干；在我们公司，连会计、保洁都是男的，所以我今年二十八了，却根本没有接触女孩子的机会，最终，解决个人问题，相亲成了唯一的办法。”
狡黠的回答，但也似乎说明了一些问题。
“我上个月回家，父母一直在跟我唠叨，说隔壁比我还小一岁的孩子，都已经生二胎了！”说完，尴尬地笑笑。
“所以，你迫切地想找一个人结婚？”苏醒盯着他的眼睛，问。
王志平却只是抿着嘴微笑，并不答话，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
但这个问题在苏醒看来却无比有意义，所以，这个画面，让她本来就不怎么热的心，彻底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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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平走的时候，苏醒并没有把他送到门口。只是站起身来寒暄了一下，紧接着就继续坐了下来；她也不想跟他一起走，去创造出跟多的情节。
所以，她就这样，目送着自己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出门，右转。
过了一分钟，帅哥服务员送了一小份蛋糕在她面前。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
“送的，消费满五十，送一份。”服务员笑笑，“二位的消费，刚好五十。”
“哦，结账！”
“刚刚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服务员说。
苏醒点点头，拎着那份小蛋糕，走出了咖啡馆。
门外，雨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