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相亲遇到传销的事儿,被公司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这事儿苏醒本来谁也没说,结果第二天周一,两位民警找到了苏醒她们公司,找苏醒了解情况。然后这件起了火的事终于不再能够被纸包住,整个公司炸了。开始纷纷讨论传销,继而又从传销讨论到相亲,再从相亲讨论到苏醒----
被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苏醒感到很不舒服。
但是更让她难以想通的是:警察是怎么找到她的?那天是咖啡馆的帅哥服务员报的警,并不是她报的警啊!
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
但这个事件却让苏醒一下子对相亲这件小事丧失了兴致。别人都以为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实际上苏醒担心的根本不是安全问题。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变了:从一开始几次相亲,热切地想找对象,变成了走马观花;又慢慢从走马观花变成了喝茶聊天。初心已经不在,她就自然地觉得这事儿意义不大了。
媛媛不再给她推荐相亲对象,怕自己瞎介绍,再遇到传销之类,或者更加可怕的人,害了苏醒。
但另一个渠道却开始热切,几近疯狂。
婚姻介绍所。
话说介绍所的红娘在给苏醒推荐了很多皆不成功之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苏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一个什么样儿的人!
介绍所果然是专业的,知道解决的办法:当问答题不会做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尝试做选择题。
于是介绍所开始向苏醒手机推送各种男人的资料,这些资料比以往的都要详细,并且附上了照片。他们相信:只有苏醒用一种审视的心态去做选择的时候,她才能逐步了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们成功了吗?不知道。
苏醒感觉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她有时候看那些男人的资料,就好像在看一本浮世绘的小说,她甚至会去想:人生在世,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被社会分门别类了,为什么这个人就是医生那个人就是教师,一做就是一辈子?在上帝的眼里,个体本身是否也就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
看,苏醒已经考虑到这种层次的问题了,却依旧没有从这里面找到自己对爱情或者说婚姻的追求。
看来介绍所是失败了。
这晚她早早地躺在了床上,手机“滴”地一声,介绍所又推来了一个人。
郑海,二十九岁,扬州人,网络小说作家。
下面是一张侧脸的照片,从照片上看,这个人长得很削瘦,头发比一般男人要长,一副扁扁的小眼镜挡着眼神。
这副容貌丝毫没有能够让苏醒动心的地方,但苏醒好奇的是他的职业----网络小说作家?在中吴还真能遇到这样的人?这种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整天在家码字么?
这个男人并没有吸引苏醒,但一种以前从没想过的生活吸引了苏醒。
她双手撑起,把温暖的被窝拱成了一座桥,发微信给介绍所的红娘:“这个,安排我见一下!”
瞧,这个语气,这个态度,果然是介绍所的vip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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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天降大雨,寒风呼啸,小熊咖啡馆。
苏醒今天穿了件乳白色带绒毛的长衣,换了一副黑框的眼镜,来到了咖啡馆。
一进门就感到了足够的温暖,室内起码要比外面高十度。
帅哥服务员两步上前从她手里接过折叠伞,问:“没淋雨吧?”
“没有,我离得近。”苏醒深深呼吸了一口屋内的温暖空气,“真暖和。”
“你很久没来了,我把空调修缮了一下。”服务员开玩笑道,“今天客人挺多的,落单的男士也有好几个,我猜不出谁是你的相亲对象。”
“卡布奇诺!”苏醒一边说一边拿眼观瞧,确认了好几遍之后,径直走向了最靠里面的角落,一个阴影下坐着的男人。
“你好,我是苏醒!”
这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看见苏醒后又立刻站起,略显局促:“你好,我是郑海。”
看照片,苏醒觉得他是削瘦;看到本人,她才明白那不是削瘦,那是憔悴。
她没办法想象,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为什么会憔悴成这样。头发比照片上的样子要短一些,但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头发都是白的,是那种石灰一样的白;整个身体显得极其瘦弱,以至于让穿着的蓝色外套和灰色毛衣都干瘪了下去。修长的脸稍稍拯救了一些颜值,如果是那种圆脸,骨头凸出的画面简直不忍想象。
双方在陌生的客套中坐下,苏醒此刻觉得寒暄都是多余的,尴尬的气氛一直延伸到了卡布奇诺被端上来。
苏醒接过服务员端上的杯子,一眼看见郑海的面前一片空白,不禁询问道:“你不要喝点东西吗?”
“不喝了。”郑海的双唇边角扯起一道弧度,“我每天喝的咖啡已经够多了。”
这句话不由地让苏醒联想到了他的职业,略微有些理解:“写小说很累,需要一直喝咖啡来提神?”
郑海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异常凸出的喉结动了动,良久才说:“并不是这样的,主要是我每天晚上要去补习班打工,熬夜熬的。”
“补习班?”
“嗯,我每天晚上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学生补习班,帮小学生补习作文。”
“可是----资料上说,你是一个网络小说作家!”
“白天写小说,晚上补习。”郑海挤了挤眼角的天应穴,“这就是我为什么把自己搞得很累,要喝很多咖啡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搞这么累呢?”苏醒问,“体验生活?帮小学生补习作文能增加灵感?”
“想多了。”郑海笑了,牙齿略黄,“仅仅是因为,写小说养不活自己。”
“啊?!”苏醒有些惊讶,这跟她以往的认知并不符合,“我看电视新闻上说,写网络小说很挣钱的,动辄几百万的那种----”
“您是做会计的?”郑海打断了苏醒一味的遐想,问。
“是的。”
“我无意冒犯---”郑海伸出右手,举在自己右侧脸颊前,“您一个月的薪水有多少?”
苏醒愣住了。
“你不用回答我。”郑海立刻说,“在心里想这个数字就行了。你再想想,这世上最厉害的会计师,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苏醒明白了他的意思,哑然失笑道:“果然是个写小说的,连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都能让人产生画面感。”
“这世上有百分之九十的撰稿人是不挣钱的。我说的不挣钱,是一分钱都不挣的那种!”郑海说,“其实各行各业都是这个道理,只是写小说这个行当,更极端一些。”
苏醒看着他瘦弱的脸,眼睛里藏着狡黠而又无奈的笑,大概了解了他目前的处境,想了想,说:“那你为什么不反过来呢?白天找份工作,晚上业余时间写小说?”
“那样的话,你拿到介绍所的资料就不会显示我是一个网络小说写手了,而是变成补习班老师,不是吗?”
苏醒抱着咖啡乐了:“这么执着?”
“不是执着,是跟自己瞎较劲。”郑海说,“小时候,我看了郑渊洁的《皮皮鲁》,就爱上了,觉得把这故事写出来的人就跟神一样。老师问我们长大了想干什么,有人说想当科学家,有人说想当宇航员,有人说想当数学家,我说想当个作家。”
“可是,那些说想当科学家的人,当了科学家了吗?”苏醒反问。
“这不一样!”郑海说,“科学家,数学家,宇航员,门槛太高,人到中年没戏,就此生无望了。作家不一样啊,这玩意儿零门槛,提笔就能写,这种零门槛的事儿你再做不到,不是让人笑话嘛!”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理论,苏醒并不认同,但也不想再反驳了。转了转眼珠:“你可以写软文啊,推销的那种,据说很挣钱的!”
“不不不!”郑海连忙摆手,“此生只写小说,不会写别的东西。”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写小说是说书,写软文是洗脑,专业都不对口。”
从眼前这个人的身上,苏醒明白了什么叫执拗,什么叫傲气,什么叫穷且益坚。这感觉让苏醒很不舒服,但同时她也知道争论并无必要,自己不喜欢,但似乎也应该给予尊重。
“你在哪个网站写?”苏醒突然问,“我回去也看看。”
“晋江。”
“晋江?”跟苏醒想得不太一样,“写什么题材?”
“言情。”
“言情?!”苏醒坦坦然然地笑了,“你一个男人写言情?”
郑海挠头,挠了很久,然后苦笑着说:“这大概也是我一直混不出来的原因。我也想过写玄幻,修仙的那种,但你要知道,那路小说,说到底就是拼谁写得快,写得多,那纯粹是个体力活,要精力旺盛的人才能完成,你看我这样子,写两个小时我就晕了,身体吃不消;于是就只能去晋江写言情,但晋江又全部都是女读者,女读者对言情的思考,态度,这玩意儿跟男的逻辑不一样,我就抓不住读者的心---然后导致我写啥都半冷不热的,哎----难----”
“哈哈哈---”苏醒感觉自己快笑死了,“那你写到现在,摸准读者的心了吗?”
“没有!”郑海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就一直骗自己,我写小说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迎合读者!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属于自欺欺人。”
“笔名?”
郑海抬头,惊诧地看着她:“真要看?”
“当然,我也是个书迷。”苏醒说,“不是说文品即人品嘛,跟你在这儿聊,不如去读读你的小说更直观些。”
“寒夏若初。”郑海说,“放心,我三观很正的。”
“我不正!”苏醒说。
郑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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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很久。
应该算是,除了小莫子,苏醒相亲聊得最久的一次了。
但后来俩人只是天南海北地胡聊,基本没提相亲有关的事儿。
临走的时候,俩人一起来到柜台,苏醒毫不客气地说:“记我账上!”
郑海忙说:“不用不用,我买单!”
“得了吧,你一口都没喝!”苏醒说。
服务员斜着脑袋看着他俩,微笑道:“好的,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