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无目的往前走着,顾家很大,转了一个大圈才转出一个大院子,四周都是草木林立,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廊檐争先翘起,颇有气势,回廊迂回盘旋,连着一座又一座的楼阁,仆人在回廊上来回穿梭,有黑衣的婆子在廊下碰见她,连礼都忘记行,连忙说道:“夫人,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语气颇为嚣张,谢秋纺却喏喏的答:“我知道,我这就回去。”说着就往回走,房屋太多,大同小异,转了一圈,确认自己可能忘记回家的路,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路边发呆,来回的仆人视她为空气,忙忙碌碌地往前走,也不过来问候。她又不敢上前问路,怕被耻笑,怕碰钉子。
这便是她选得良人,这便是那良人的家。秋纺心里掠过一丝悲哀,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可是不坚持又能怎样?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还有回头的可能吗?她若是真回头了,她的父母兄弟怎么办?
她漫无目的往前走,走到一处僻静的小门,打更得丁伯上前殷勤地问:“少夫人,你这是要出门吗?”
谢秋纺眼睛一亮:“这可以离开顾家。”
“是的。”
谢秋纺望着慈眉善目的丁伯说道:“丁伯,我现在要出门一趟,晚饭之前赶回来,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可以是可以。”丁伯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奴怕外面不安全,少夫人要不要派个人跟着。”
“不用,不用。”谢秋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快:“我只想一个人逛一下街,你放心,我不会出任何事,晚饭之前我一定回来,行不行,丁伯。”
听着她这样哀求,丁伯就心软了:“那行,那夫人早去早回。”
谢秋纺一听立即眉开眼笑起来连连道谢:“谢谢丁伯,谢谢丁伯。”丁伯被她的热情道谢弄得有点好意思,憨厚地笑着说:“夫人要早去早回,老奴会给夫人留门。”
出了门之后,谢秋纺才知道自己多么天真,安城是帝都,大得难以想象,别说顾府,哪怕是皇宫在这偌大的地界也不过是个弹丸之地,人更像蚂蚁一样在其间来回穿梭。她站在宽阔的街道上一时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茫然四顾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凭着记忆往前走。她来顾府之后极少出门,哪怕出门也有轿夫抬着认路,丫头作陪,每次只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连街道屋宇长的什么样子都看不清。如一只井底之蛙一样只能看见头顶上的风景,外面四季更迭人事变换与已无关。
走了一段路,闻到了包子的香味,看着前面的包子铺,才感觉肚子饿了,她一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有吃一点东西,甚至都没有喝一口水,当时真的是气饱了,现在也是真的饿了。一摸身上空空如也,她身上的没有银子,在顾家有吃有喝不必需要任何花销,只需要做一只没有灵魂的米虫就好。出了门,没有银子是寸步难行的,最起码生理问题就解决不了。
她还是回家吧,她离不开顾府,也离不开顾斐,她只能这样悲哀的过一辈子,她黯然地回头,刚走两步,有人叫她:“谢姑娘。”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谢姑娘了,她有些惊讶地转头寻找声音来源,一扭头,差点撞上那人的胸膛,抬头一看,一身蓝衣,脸上露出温润的笑容,像秋冬的阳光十分温暖,是温衡,他朝她轻笑:“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一个官门的少夫人既然独自出来逛街。”
一见到是故人,她的身体就放松下来,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无奈地摊了一下手说道:“你的确看错了,一个官门的少夫人怎么会逛街呢?你看我不是还在原地吗?”
温衡四下看了一眼:“的确,有点离家出走的架势。”
谢秋纺惆怅地一笑:“我若有那勇气,怎么会困在原地。”说着低低的感叹道:“这安城真的很大!大的我都寸步难行。”
温衡说:“的确,我也曾经在这里迷过路。”
“你……。”谢秋纺有点不相信似的看了他一眼,他可是万水千山都走遍的大夫,怎么会迷路?
“你不信。”温衡回忆道:“沽酒家的酒闻名安城,我一直都想去喝,可惜排不上队,有一次就起了邪心,半夜三更去偷酒,谁知道每家酒馆都修建得一模一样,结果一不小心误入到别处,酒没有偷到,反被人追杀。”
想不到温大夫竟有这么愉快的经历,谢秋纺心情大好:“那现在你去那个什么沽酒家还会喝不上酒吗?”
温衡说:“看缘分吧!怎么,你想喝酒吗?”
“嗯。”谢秋纺摸着肚子说道:“主要是想解决一下温饱问题。”她饿了,她也不想隐瞒,反正也瞒不住。
“那好,我带你去他家,吃他家的烤鸭,喝他家有名的清酒。”
“清酒?”
“就是江湖人称烧刀子,酒很烈。”温衡微微一笑问道:“你喝得惯吗?”
“这酒我喝过。”
“你喝过?”温衡一脸不信,烧刀子虽是江湖酒,却不是人人都能喝上的,以前她是姑娘,哪怕家里奢侈的喝一回烧刀子,作为女子也没有份,现在她是尊贵的少夫人,这酒更是沾都不能沾,醉了倒是小事,若是酒后失仪,怕不是一顿就能解决事情。
嗯,秋纺点头,她真的喝过烧刀子,有一年过年,家里丰收,爹娘心情好,爹就派大哥买了半壶烧刀子,在娘的斥责声中喝个痛快。她那时好奇酒的味道,非得要喝上两口,爹拗不过她,就让她尝了半杯,半杯过后,她就觉得腾云驾雾仙气飘飘,说了一堆胡话,逗得家人直乐。第二天早上是娘在她屁股上面打了一巴掌,她才迷迷糊糊地从梦醒来,一脸懵地望着亲娘。
宋槐花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还不起来,你的相公都到家门口了。”
她揉着屁股疑惑不解地问:“什么相公?”
娘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你说什么相公?喝了两口酒,感觉自己都快要飞升成仙了,胡话说一堆,我们想拦都拦不住。”见她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皱着眉呵斥道:“行了,赶紧起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出门的时候谢其南也冲着她高深莫测的笑,笑得她心里直发毛,小碎步挪到他身边:“我昨天是不是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话?”
谢其南笑:“也没有说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只是说相公在门外,嚷嚷着要跟人家走。”
天呐!太丢脸了,谢秋纺一边捂脸一边伸手掐他:“你小声音点,我怕别人听不见。”
谢其南一边痛的龇牙一边喊冤:“是你让我说的,又不是我自己要说的。”曾经啊!她是个多么开心的一个女孩子,为了这段爱情她已经把自己的开心和快乐丢到犄角疙瘩里去了,再也寻不着了。
“你能喝多少?”温衡问。
谢秋纺想了一下说道:“大概就半杯。”这是她的极限,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烧刀子的味道,这是在外面,不是在家里,若是酒后失态,不仅仅是丢自己的脸,也是谢家的脸,更是丢顾家的脸,她得悠着点。
温衡愣了一下:“你竟能喝半杯?”
是啊?谢秋纺以为他嫌弃自己喝少了,连忙解释:“我就只能喝这么多了,再多就会醉。”
温衡一边替她斟酒一边说:”那你酒量不错。”
谢秋纺笑了,半杯酒酒量不错,那他喝一小壶岂不是酒中之仙。
他还点了五道菜,三道荤菜,一道素菜,一个汤,谢秋纺看见满桌子丰盛的菜肴说道:“我怕吃不了这么多。”
温衡说:“没事,我也很饿。”吃到一半之际,谢秋纺发现满桌子菜肴他只动了两三筷子,只是慢慢悠悠地喝酒,时不时地替她夹菜,弄得谢秋纺有点不好意思,若不是他们坐在比较隐蔽的角落,她肯定会更不好意思。
幸亏她饿得很,酒又狠辣,每喝一口酒,要吃好几口菜,到了最后,汤没有动几口,菜吃到差不多。她摇了摇空杯子说道:“这酒其实没有那么厉害,我喝到现在都没有醉意,要不你再跟我来半杯。”
温衡冲她笑了一下:“你确定。”
谢秋纺点头:“确定,我不能浪费了这一桌子好菜。”她好久都没有吃喝这么痛快过,在顾家,不管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喝杯茶都得想半天,喝多了会不会被人说是水桶。
温衡又替她倒了半杯,可能是怕她真的喝醉,只是这次的酒斟得浅了一些。谢秋纺见了横眉一竖:“怎么,你怕我喝多。”若是平日,她断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今日可能真的有点醉,只是不自知罢了。
温衡温和地说道:“你先喝这么多吧,等一会儿你要喝完了不够,我再替你倒半杯。”
那行。谢秋纺对他的说法颇为满意,一边喝酒一边吃菜,突然想一事来问道:“上一次谢谢你送给我银钱救急。”
温衡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怎么,想还吗?”
“诶,我不是让府里的吴大夫带给你了吗?他还说他认识你呢?”谢秋纺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疑惑不解地问道。
温衡也皱了一下眉:“你说的是吴用?”
谢秋纺点头:“是啊,他没有把银子拿给你吗?”说完喃喃自语道:“吴大夫看上去是个忠诚可靠的人啊!”
“你看上去倒是个天真可爱的人。”温衡看着她憨厚的样子笑道:“吴用曾经是宫里的御医,给后宫的妃子开错一副药却赖给别人,御医总管知道是他做的,可是抓不到把柄,就用其他的计策把他打发出宫,后来他就在顾家当差。”
秋纺把他的话细细地想了一下说道:“他不是好人。”
温衡说:“他肯定不是好人,二十两银子倒是小事,我担心他拿二十两银子陷害你,我听说,顾家母特别地信任他。”
谢秋纺心思一沉默默不言喝了一口酒,好半天才自我解嘲似的笑:“顾家母哪怕不特别信任他,她也十分不喜欢我,无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对了,还有没有酒?你再给我来半杯,这酒真心不正宗,味道倒是比以前喝得强一些,可就是醉不了人。”说着,伸手去拿酒壶。
温衡拂开她的手:“你今日有心事肯定醉不了,这酒你还是少喝,不然等一会儿你回不了家。”
“我不要回家。”一听到“回家”二字,谢秋纺突然一火,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往桌子一丢赌气地说道:“那根本不是我的家,我再也不要回去。”
温衡问:“你和他吵架了?”
秋纺双手一摊苦笑道:“你看我们像是能吵上架的夫妻的吗?”
温衡知道她意有所指安慰道:“顾大人日理万机,你要体谅。”
“哈。”听了这话,谢秋纺笑了起来,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在顾家所遭受的种种,想起昨天的事情,心里悲愤交加。她有千言万语想要找人倾诉,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笑:“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拿着袖子抹了一下眼睛说道:“你让我再喝点酒吧,我真的有点难过。还有,今天我真的不想回家,你能找个地方让我借宿一夜吗?”
“这……。”温衡为难的皱了一下眉头。先且不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他行走大江南北见多识广,对于礼仪只是坦然就好,可是谢秋纺不一样,她已经嫁人了,顾家是就对这个农家妇女颇有微词,若是在外面一夜未归,明日怕会被顾家人的口水唾沫淹死。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你把我随便丢在什么地方就好,我只要有一个栖身之地就行。”秋纺按着头说道,她现在头有些昏沉,可能是酒劲上来了,现在才刚刚开始,若不想重头戏上演,最好找个休憩之地。此时此刻她不想回顾家,她身上又没有钱,在这偌大的安城之内,她只认识温衡,她也只能让他帮忙。虽然有点厚脸皮,但总比流落街头遇到歹人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