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满脑子充斥着恐惧和矛盾,一时之间竟不知道问宋嬷嬷什么话,好半天才想了一句话:“杨夫人没事吧?”那位夫人毕竟是喝了自己的桃花酿才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自己要负大半的责任。
她现在只希望温衡快点找到能救杨夫人命的药,自己能够快点从这里出去。这昏暗的牢房,到处充满了血腥味,晚上还能听到细细簌簌让人害怕的声音,以后这怕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忆的地方。
宋嬷嬷愣了一下答道:“没事。”这话是顾大人让她说的,顾大人跟她说,让她多说一些宽慰谢姑娘的话,若是问起杨夫人,就跟她说没事,想不到顾大人这么了解这位谢姑娘。
“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宋嬷嬷一脸关切的问道,因为一顿毒打,谢姑娘的脸色一直苍白如纸,她看了着实的有点担心。
谢秋纺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身上痛,她还可以勉强忍受,忍受不了也没有办法,这是自己种的因,得了这咎由自取的果,怨不得任何人。
她望了宋嬷嬷一眼说道:“嬷嬷,我有点饿。”
嬷嬷连忙说:“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待到嬷嬷走后,谢秋纺又缓缓躺下去,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疼得她眼泪直往下掉。她把头埋在枕头的一侧,泪顺着眼泪无声无息的掉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掉眼泪,明明不伤心,明明不难过,只是对现实的境地有点恐惧而已,却还是想哭。
宋嬷嬷伺候她吃喝完毕,再仔细询问了一下她的身体之后就回去复命了,毕竟这是天牢,不是顾家的后花园,她不能久呆。
她走后,谢秋纺一个人躺在铺着毛毡子的石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也不知道为什么,挨了这顿打之后,她的心纷纷扰扰难以平静,千头万绪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回想这一路走来,除了前半生做姑娘的时候,过了一段人世间最快乐的日子,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让人心中剧痛,这一刻才明白,父母反对的婚姻真的不幸福,,爱情和婚姻的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爱情更多的是风花雪月的幻想,一旦涉及婚姻的细枝末节柴米油盐,它就败下阵来,甚至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她捂着脸抹了一下眼眶扪心自问,她像飞蛾扑火一样扑向这段爱情,她不后悔,可是现实的种种打击却让她不得不反思当年的所作所为,如今身陷囹圄却是前半生的任性所造成,跟任何人无关,只能自己反省。
她一边想一边伤心,夜渐渐的深了,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总也睡不踏实,总觉得外面有声响在打扰她的灵魂。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有人正盯着自己看,转念一想,她现在在坐牢,谁会三更半夜来探视她,又不是睡不着,如果真的有,那有可能……。
想到这儿,她猛得睁开眼睛,正好和站在外面的人目光撞个正着,两人同时惊讶了一下,谢秋纺心里犹如巨浪翻滚,竟是他!竟是顾斐!
借着浓墨一般的光亮,她将那人看得清楚一袭紫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个白色的玉冠,清俊的脸上苍白消瘦,漆黑如墨的眼神锐利如斯,隐隐的带着心疼。
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觉得咫尺天涯,明明只是几日不见,却像是好长时间未见,她狼狈了,他憔悴了,两人心酸的隔门而望,他深邃的眼神像藏着星辰,星辰的光却渐渐落下去,她眼睛里也藏着泪,想落却不能落下去。
两人对视了片刻,顾斐先说话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这大半夜的来看她,还真是用心。谢秋纺有点心酸的想,脸上勉强扬起一个笑说道:“谢谢你啊。”要不是他,她怕要被那个恶毒的老头给活活打死。她突然想嫁给顾斐也不是全无好处,最起码每次犯大错,都是他替自己扛着。再又一想,若是自己不嫁给他,也许这样的大错根本犯不上,这矛盾的心情让自己也觉得可笑。
顾斐叹了口气,像猜中了她心思一般的说道:“若不是我,你恐怕也不会遭受这么多磨难。”他倒还是挺有自知之明。
谢秋纺的心情瞬间好了几分,身上有伤起不来,只得挪了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望着斑驳的屋顶,本来要流出来的泪又流回了肚子,她慢慢的说道:“这些事件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我自作自受。”
“那你后悔吗?”顾斐撩着衣袍,拉了一个凳子坐在牢门口问。
谢秋纺想了一下说道:“这话怎么说呢?特别痛苦的时候,我也曾经后悔过,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可是事后我又感觉不到后悔,你去找我的时候,我心里甚至暗自窃喜。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你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们家是农家,门不当户不对,哪怕你真心喜爱我,生活中的种种矛盾,也会让我们没有办法白头到老。”
“你是不相信我了,对吧?”顾斐嘶哑的声音问道。
“不是。”谢秋纺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农家女,碰到一个高官厚实禄的富家郎,平静的生活掀起了滔天巨浪,把她整个人砸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回过一点神,却又被命运之手捉弄,她都点坐困愁城的无力感。
顾斐突然喊她的名字:“秋纺。”
“嗯。”秋纺应道。
“你不用怕,我会护你周全。”他低声承诺道。
秋纺扯了一下嘴角说:“我知道。”这一路走过来,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当然相信他会一直护着她,只是这份守护太过沉重,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把她现在的决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她知道自己很残忍,可是隐瞒也是瞒不住,他迟早会知道,可能他早就已经知道,只是在等自己坦然相告。
她叫道“顾斐,我……。”她叫顾斐的时候,回了一下头,正好又撞到顾斐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话哽在喉咙里一时吐不出来。
顾斐看着她的神情,笑了一下:“你必不说,我什么都知道,你不必为这些事情而忧心,你现在要做的是安心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他说了“我们”,看来他是真知道,谢秋纺更加心酸不已,又撇过头去,看着天花板,带着几分赌气说道:“那行,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们还是要保持距离,他们还是要经过时间慢慢的忘记曾经的相遇相惜,到了最后的分离。
人生的日子是一个一段又一段的遭遇组成,我们只在经历每一段遭遇之后成长,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那么意难平,才能终归平静。
她在天牢里很平静的等着,外面却并不太平,至少眼前的顾家就并不太平。
官家知道顾斐进了天牢力保了谢秋纺,气得七窍生烟大发雷霆:“顾斐,别以为朕看中你的才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想要离开朝廷,朕准了,你现在以一个什么身份干涉朝廷办案,真是胆大妄为!”
顾斐跪在地上一语不发,良久才说了一句:“等到谢秋纺的案子水落石出,臣愿意领罚。”
“领罚!看来是我上次打轻了,你应该再挨几棍子才知道好歹。”皇上恨不得把手中的折子砸到顾斐的脸上,他对顾斐简直就是又爱又恨,爱他的才,恨他的不服管束,却又无可奈何。
他毕竟是个明君,明君绝对不能干出糊涂事,惩罚顾斐事小,寒了忠臣的心是真大。
他指着顾斐想了想说道:“行,我也不惩罚你,等这件事情了之后,我给你寻一个去处,你若是胆敢违抗,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那个谢秋纺。”说起那个谢秋纺,皇上恨得牙根都痒痒,一个农家女让他损失一个贤臣,真是得不偿失。他还不能拿那个女人怎么样,且不论顾斐像护犊子一样护着她,更重要是皇上总不能跟一个平民百姓计较吧。管天管地,总不能管人家的家务事吧。
是,他承认,他上一次就不应该插手臣子的家事,这不是惜才嘛!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中之龙应该有个知书达理的妻子,谁知道他竟然不识好人心。
“还有。”皇上继续愤愤不平的说道:“从今日起,你还是回来尽忠。”说到底,不管顾斐多么违逆他,他还是舍不得这个栋梁之材。
那个时候他借由病情辞官回家,他虽然百般不愿意,也不得不让他走,现在正好扯个理由让他回来,为了他那个下堂妻他也不得不回来。
顾斐点头答道:“是。”
他是不想做官,不过现在谢秋纺身陷牢狱,他没有官职在身很多事情不好插手,只得劳烦弟弟出马,他现在官复原职,很多事情就可以放开手去做,不仅可以让秋纺不再受到伤害,甚至还能把那个杨大人好好的震慑一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亦日,谢秋纺就换了一间坐北朝南的牢房,牢房很干净,很像她家里收拾过的柴房,里面吃喝拉撒一应俱全,甚至连床上都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絮,她进来之前,宋嬷嬷还带她去洗了个澡,若不是宋嬷嬷一脸笑容,她都以为自已这是要被砍头的节奏。
以前她常看戏文,戏文里常写道,犯人行刑前会吃得好一点,那是为了给他送行。自己打扮的这么齐整,不会也是要被送刑了吧。
还好不是,宋嬷嬷笑着说:“你不用害怕,这一切都是顾大人的安排,等到杨夫人恢复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这真是个令人兴奋的消息,难道是温衡回来了吗?他已经替杨夫人找到草药了?
谢秋纺搬进新牢房当天下午,温衡就带着草药回来了,他先是诊断了一下杨夫人的情况,还好,基于杨大人爱妻心切,一切都照他的法子在进行,杨夫人的病情虽然没有太大起色,但也没有转危。
他拿着草药叮嘱:“这草药一天服用三次,切忌荤腥,三日之后杨夫人应该就可以转危为安。”
杨大人对他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把他带来的草药让丫头按时煎给夫人服用。不用等三天,当天晚上,夫人的病情就有所好转,身上那些冒起来的红点消失了一大半,人也没有以前那么难受。再服用一日,夫人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甚至还吃了一大碗白粥,这跟生病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杨大人顿时觉得温衡是个神医,让家仆带着贵重的礼物浩浩荡荡的去感谢他。温衡见到满面春风的杨大人就明白自己的草药见效了,两人寒暄完之后,温衡就趁机提出来让他放了谢秋纺。
杨大人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虽然说她的酒没有问题,但是我夫人的确是因为她的酒才生病的。”
温衡说:“尊夫人生病跟谢姑娘的酒并没有关系,是因为尊夫人吃了不应该吃的东西,然后再饮酒,才导致自己生病。”
杨大人反问道:“那以前怎么没有问题?”
温衡耐心的答道:“那夫人以前吃那些东西的时候没有饮酒。”
“对,她不擅长饮酒,一喝酒就浑身不舒服。”
“那就对了,一个一喝酒就浑身不舒服的人,可能身体体质比一般人要差,跟酒没有多大的关系。”
杨大人想了想说:“让我考虑一下吧。”他也并不是个糊涂的人,但是夫人这次因为谢秋纺的酒差点送了命,他不得不慎重一些。
归心看着杨大人离开的背影忧心的说道:“公子,这位杨大人还不肯放谢姑娘吗?”
温衡想了一下说道:“大概需要施一下压吧。”
施压的任务自然交给了顾斐,顾斐也不用亲自出马,毕竟已经是前夫了,那么用心会让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