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问话,慕念也只是淡淡笑了。
“大部分是吧,也有一部分人,是忘了归途的生魂。”慕念说道,他看着萧云晏,桌上的菜他没有动,将筷子放下,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还留恋尘世的亡灵,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模仿凡世之中的生活,在这里磋磨,直到他们想起执念为止。曾经的生魂,也与这些亡魂没什么两样,他们也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到这里来的,自然也不记得回去的路。”
“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我。”萧云晏说道。
“那些亡魂自然是看不见活着的人,至于那些迷失在这里的生魂,就算看得到你,也只当是这座城里又多了新的魂灵而已。他们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是生魂,自然不会想着出去。”慕念说着,手轻轻地晃着茶碗,乳白色的茶汤映着他幽深的瞳孔,被泛起的涟漪搅散。
“那你呢?你为什么能看得见我?”萧云晏问出了这个困扰在他心头的问题,慕念绝对不是活人,而且如他所说,他也并不是迷失在这里的生魂。或者说他会迷失在这里,简直是一件荒谬绝伦的事。
“我?”慕念轻笑了一下,仿佛也知道为什么萧云晏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算不上亡魂,也并非生魂。我已经离世多年,却又流连尘世。我算是这座城的囚徒,也是这里亡魂的引渡人。”
这样几乎矛盾的身份,落在他一人的身上,看到他手臂上密布的疤痕,萧云晏便知道,他不应过问。
“我应当怎样,才能找到我的那位朋友。”萧云晏问道,看着面前的慕念,萧云晏知道,慕念会告诉他,慕念应该会告诉他,而且慕念知道答案。
慕念手指从茶碗的边缘摩挲,一双眼眸抬起,原本深色的眼眸映着烛光,映出琥珀色的轮廓,原本散乱的发丝从他头顶垂下。
却见到慕念整理衣袍,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慕景行在哪里?”
慕念没有回答,只是从他的神态中流露出一丝慵懒,他不会再回答萧云晏的问题了。
“回答我!”
还没等萧云晏拔刀,凌厉的刀风已经削去了他一缕鬓发。萧云晏条件反射般地抬手挡在面前,等他放下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慕念的影子。
刚才那股刀锋,那种力道,绝对不在他之下。只是他并未察觉有旁人,而且慕念也并没有告诉他慕景行去了哪里。
周围的人都专注于自己面前的事,他们完全听不到,也看不到萧云晏的动作。仿佛萧云晏只是误入他们之间的亡魂。
而且刚才那把刀,就算是萧云晏,也知道自己应当不是他的对手。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会留在这里。萧云晏看着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
他顺着楼梯走下去,并没有看见慕念和那个挥刀人的身影,他们仿佛汇入人海,了无痕迹。
刚才慕念所说,慕景行不在这里。不是慕景行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但他明明跟慕景行进的是同一扇门,怎么他到这里,眨眼之间就不见了慕景行。
可慕念也并没有理由骗他,这个地方也是十分诡异,就算进了同一扇门,通向不同的地方也很是正常。
他旁若无人地出了茶楼,刚踏出门,街上没来由地刮起一阵风来。风沙卷起散落在街上枯黄的灯纸。
这些灯纸被吹到天上,杳杳冥冥映着未熄的灯火。原本还有人穿梭的街上,空无一人。好像原本穿行在街上的行人破碎成飘摇在半空中的灯纸。
而在萧云晏背后的茶楼,仿佛也如经年陈迹,方才还灯火通明,现在已经变得陈旧破败。
不光是茶楼,似乎整座城在顷刻之间,仿佛经过百年时光,破败下去。之前在街上行走的人,也化为尘埃。
萧云晏握着刀,他并没有出刀,实际上他连目标都没有,这一切,时移境迁,他无能为力。
垂下握刀的手,原本街上有人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有多少人气,现在却只剩下了森森鬼气。
街上漫起雾气,雾沉在脚下,夜风也无法将其吹散。
从夜雾之中踏过,渐渐听见远处有铃音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并不是只有脚步声沉重,还有别的声音,声音轻灵,踏着石板走来。萧云晏看见雾中出现一个轮廓,像是车架的影子,抬着那轿辇的轿夫脚步沉重,声音便是从哪里来的。
而他们肩上的轿辇,轿辇挂着帷帐,而整顶轿辇,都像是整根长骨似的杆木架在四周。这样的诡异的辇车,萧云晏手握着刀,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坐在这顶古怪轿辇中的究竟是谁。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从轿辇周围,有如朝霞一样的帷幔垂下,那些帷幔轻盈,即便是最优秀的织机,也织不出这样轻柔宛若云霞的丝绸。
传说鲛人纺霞为线,裁云为缕,织得半匹鲛纱。鲛纱难得,就算是让皇家权贵,也不一定有机会见到。萧云晏看那轿辇从自己面前走过。
抬着轿辇的人们都戴着面具,萧云晏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的面具上并无空洞,带上这副面具,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如在这座城中的其他人一样。
萧云晏见怪不怪,被这些诡异的行人看见,萧云晏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毕竟看他们样子诡异,若引得他们注目,必然又是一场麻烦。
萧云晏已经十分注意,要避过那些麻烦,但看样子,麻烦还是不断找上头来。
正当萧云晏这样想着,那原本向前走的轿辇,已经停在了萧云晏面前。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就知道,麻烦没这么轻易放过他,萧云晏叹了一口气,抽出刀来,面对着这顶停在自己面前那鲛骨支撑的轿辇。
就算轿辇上挂满的鲛绡,萧云晏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不管怎样,萧云晏都觉得辇车内诡异,这样的地方,用鲛骨所制成的辇车,能好到哪里去。
萧云晏的刀对着轿辇,坐在轿辇上的人人因为层层叠叠的鲛绡掩映,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子,更是无从辨认那人是谁。
管他是谁,萧云晏并不害怕,毕竟他对自己的功夫还是十分自信的。
一只手将鲛纱掀开,萧云晏看着从鲛绡掩映中露面的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做梦也没想到,从这奇怪的轿辇出来的人,竟然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