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厅堂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林竹眠不急着回答他，只端起上好的老君眉茶，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撇去浮沫。
“您指的是……”
“您用几家即将倒闭破产的公司，糊弄我们的事情吗？”
她眉眼弯弯地看向林老爷子，笑意不达眼底。
林老爷子目光狠戾，带有一丝探究的意味。
她轻轻放下汝窑茶碗，天青色的瓷釉与桌案发出微小而清脆的碰撞声。
双唇轻启，出口便是一声细腻婉转的京剧唱腔。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
林竹眠眸光微动，直直地对上林老爷子黢黑的眼珠。
“您每年生日都会请京剧班子给您唱《空城计》。今年，我只不过是陪您唱好这一出罢了。”
“这几家公司做的全部是空壳账目，数据漂亮，实则不堪一击。”
林老爷子抚掌大笑，拍得黄梨花木桌“砰砰”直响。
她手指落到桌面上的文件，用力的指尖隐隐发白。
“更何况，我在a大经济学系读书。”
“造假的流水与资金链，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也能看出来，我那聪明的爷爷，想让儿孙争着接手这些烂摊子。”
被戳中心事的林老爷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颇有兴趣地点点头。
“你说的对。”
他忽然压低声音，整个身体向林竹眠倾斜，诡秘一笑。
“外面那些所谓的报道，什么林老爷子看好某某企业发展，全是我买的。”
“三个月。”
“我为了摆脱这些做空掉的公司，做了三个月的的舆论准备。”
林老爷子颇为得意地拍拍大腿，笑得越发疯狂。
“这可不是一份生日‘大礼’吗？”
林竹眠配合地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眸深不可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亏损最严重的是——”
“魄禅金融。”
两道声音同时划破静谧的空气，他们似笑非笑地看着彼此。
“上层决策失误导致的资金链短缺，还未恢复元气便又被卷入下一轮资本挤兑。”八壹中文網
“亏空过多，所以直接在财务上虚增数额，造假的数额如同升腾的泡沫。”
“漂亮，却不堪一击。”
上辈子自己在财务处工作的时候，经手的账目无数。这几家公司的财政造假手段，在她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
林竹眠悠悠地说出自己的推测。每说出一句，林老爷子的脸色便难看一分，直到笑容彻底消失。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她一番，自嘲般地叹口气。
起初，他只是认为林竹眠是聪明。
可直到她分毫不差地说出，魄禅金融如何一步步走向破产边缘。他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女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明明在两个小时之前，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家公司。
却仅是看了几眼报表，就精准判断出这家公司的问题，就像是自己亲身见证了整个过程一般。
而她看到的财务报表，实际上是他专门请人假造的，正是为了营造出这些公司依然在蓬勃发展的假象。
林老爷子收起脸上的笑意，危险地眯了眯眼，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可你还是在第一次的选择中，选择了魄禅金融。”
“你是故意的。”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是。”
林竹眠大大方方地承认，眸中是一片清澈的赤诚。
“爷爷，我都下场给您唱了出好戏了，收点出场费，不过分吧？”
“更何况，这出场费，我是从二伯父那里收的。”
他嗤笑着摇摇头，无力的眼皮耷拉下来。
“林竹眠，我是真算计，你是真聪明。”
“你老爷子我准备了三个月，也只不过让这群傻子心甘情愿的接盘，称不上得到什么。”
“但你这招空城计，直接用魄禅金融坑了你二伯父100个亿，还把林氏慈善基金会顺走了。”
“你二伯父恐怕还对你的大方心存感激，可你一开始真正想选的——恐怕就是云端网络吧。”
林老爷子的手指撑在太师椅扶手上，关节处因用力而发白颤抖。像是夸奖，又像是叹息地开口。
“你的演技，差点把我也给骗过去了。”
林竹眠置若罔闻，轻轻地掀起茶碗盖，垂眼吹了吹。
“爷爷，您忘了我的本职工作了吗。”
“还是说，您真的以为我在娱乐圈，只是靠脸吃饭。”
她微微抬起眼，从窗外洒下来的斑驳光影，让她对表情看上去深不可测。
林老爷子眯着眼，看向之前林二伯的座位。
“你先是故意装作喜欢魄禅金融，就是猜到你二伯会跟风和你争夺。于是你把赔钱最多的产业坑给他，直接空手套白狼。”
听着林老爷子逐渐整理出自己的谋划，林竹眠无所谓地耸耸肩。
“倒也不能说是空手，那100个亿和基金会，不过是二伯父为自己的贪婪买单罢了。”
“更何况，收拾您送给我的云端网络，也得需要点启动资金吧。”
林老爷子哼笑着点点头，缓慢拨弄着手里佛珠的动作，就像是在玩弄他的儿孙们。
“云端网络，莫非你还打算救它？”
他好心提醒道：“它虽然是这几家公司里，问题最轻的，但恐怕马上也要撑不住了。”
阳光下，无数微尘熠熠生辉，渺小的如同不存在。
一阵风，便可以改变它们的轨迹。
看着眼前的光景，林竹眠双唇轻启。
“是，我打算救它。”
“在爷爷您看来，这家公司不过是赚钱的资本工具，是冰冷冷的数字与折线。”
“但在我看来，它曾是无数员工的希望，也即将是无数幸福家庭破灭的根源。”
一旦云端网络真的破产，损失最大的不是资本本身，是受其牵连而下岗的普通员工。
他们可能是谁的父亲，也可能是谁的女儿。
正如这光下转瞬即逝的浮尘，却亦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林竹眠的眼中微光闪烁，毫不在意林老爷子打量她的目光。
她微微转过头，开玩笑般轻松地开口。
“毕竟，我是您心慈手软的孙女。”
“而您，是我心狠手辣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