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声空灵轻柔的吟唱，演员表开始在荧幕上缓缓滚动。
林竹眠一直维持着一个坐姿，直到电影结束，才发现背后的肌肉已经酸痛。
在剧组拍摄的时候，所有片段的时间顺序都是被打乱的。
拍戏也是看天吃饭的工作，遇上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便拍晴天外景，遇上大雨磅礴便拍雨景，若遇上大雪纷飞，那便更是难得的事。
她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进入角色，也能通过完整的剧本了解到故事的框架，可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如今，《皇》的整个故事如画卷一般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在那个世界存在过。
短短两个小时，却走过了她的一生。
“你……你觉得怎么样？”一向自信的梁大导演，此刻竟有些紧张起来，微微颤抖着声音询问着她的意见。
影片已经放映结束许久，可周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甚至连一点掌声都没有。
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让他不由地担忧起来。
是不是自己处理的过于繁琐，他们没看懂这个故事？还是文化差异实在太大，他们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相当好。”林竹眠不吝赞美，认真地肯定道：“梁导，你是天才。”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夸张。
梁岳的拍摄手法相当老辣，镜头语言也相当丰富。他似乎极其擅长调动情绪，配上悠远恢宏的史诗音乐，把观众的感情搅得如汹涌的波涛。
“谢谢。”听到她这么夸自己，他强行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淡定地开口：“你演的也相当好。”
作为执行导演，她的每一条拍摄片段都会经过他的手。而当后期剪辑将所有的片段筛选合并之后，他才讶异地发现——
林竹眠没有拍任何一条废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镜头全部都是有效镜头，极大地节省了剧组资源不说，还减少了后期剪辑的工作量，让这部影片能够在寒假档上映。
连藤田导演这个要求琐碎、脾气古怪的老东西，都被她的演技哄得服服帖帖的。
在当初谈成合作的时候，他还为自己捏了把汗。
哪能想到自从林竹眠进了组，藤田导演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好，骂人次数一天也比一天少，最后居然和和气气、顺顺利利地拍完了所有镜头。
而她在每一个拍摄片段中，都融入了自己的思考。
大到动作走位，小到眼神细节，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绝佳的呈现角度。而她的“绝佳角度”并非是展示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而是最配合剧情故事讲述的切入角度。
她早已将自己灵魂完完全全、完完整整地献给了电影。
这实在是一种可怕的天赋，简直都不是老天爷喂饭，倒像是老天爷做好了一桌满汉全席，硬往她嘴里塞。
即使看了这么多次影片，他依然会讶异于林竹眠最后一幕的处理方式。
这个镜头是藤田导演强行设计的，也是整部电影最难表现出来的剧情。
剧组曾经无数次劝他将所谓的“七窍流血”改成单纯的吐血，或者不通过演员演绎，而是给出一个模糊意象，但都统统被藤田否决了。
他既要女主角七窍流血的破碎感，又要这种凄惨具有令人心颤的美感，实在是太过于贪心。
幸好，幸好他们遇上了林竹眠。
才得以同时满足他的两个要求，不至于让这悲壮的一幕，变成恐怖片的片段。
放映厅内灯光亮起，梁岳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和剧组工作人员及演员一同走上台时，他才明白为何无人鼓掌——
场内几乎所有人都已是泪流满面，再不济也是红了眼眶。
他们实在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张嘴，发出的不是惊叹与赞美，而是汪汪的哭声。
至于鼓掌？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手可以用来鼓掌了。
观众们要么倔强地捂住嘴，不然自己哭的太大声，打扰到别人。要么死死地拽着纸巾，把眼角流出的泪水悄悄擦去，试图伪装出自己没有哭的假象。
虽然文化存在差异，可人类的情感往往总能在某些微妙的瞬间达成共鸣。
当美好的东西如云雾一般消散在自己面前，悲剧所催发出来感情，往往比喜剧更加令人难忘。
更何况，这是在崇尚“物哀”的r国，他们信奉悲与美是相通的。
当她倒在尘埃之中的瞬间，如冰雪消融于大地，樱花凋零于夏初。这般带着遗憾的美，如穿透玫瑰的刀尖，刺入他们的心脏。
电影的感染力实在太强，即使剧组已经上台鞠了几躬，大家依然没有缓过来。
哪怕看到林竹眠完好无损地站在荧幕之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大家依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仿佛刚刚他们看到的，是她经历过的前世。
“好漂亮！”
“好厉害的脸！”台下有几个女生小声地惊叹。
即使在imax荧幕上已经见识过她的漂亮了，但当林竹眠真人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惊讶的发现，她居然比荧幕上的还要好看。
r国一向青睐可爱甜美系的少女，按理来说，林竹眠这样明媚大方的长相，并不符合他们的审美。
可偏偏他们就是喜欢上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眼光完全被林竹眠养刁了。
看过了明艳瑰丽的牡丹花，再去看略显寡淡的小白花，显然就差点意思了。
甜美可爱虽好，但看得多了，总觉得少了几分韵味。
更何况，林竹眠还有角色背景的魅力加成。他们很难将电影中的她，与实际中的她区分开了，便越发喜欢这个长得漂亮而命运悲惨的少女了。
看着台下越发灼热的目光，林竹眠深深鞠躬，举起手中的话筒。
“咦？”
大家在听到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时，就讶异地愣在了那里。
*
作者注：
物哀（物の哀れ）是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家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念，感受将逝之物为其哀怜、哀而不怨、美到极致是为物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