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穆直面对着郦月明，退后两步，“我曾说过，你我此生不再见。今日，已经违誓。”
郦月明是个不信誓言，不信条律，不信一切旁人说法的人。
她笑道：“你既然不打算见我，回玉京做什么？多此一举。”
穆直：“我回来，是为你扶灵。”
郦月明：“……”
“看来真的是，只有死后才行啊！”郦月明轻声感叹，也不知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跟穆直说。
“行，”郦月明看得很开，“你这便走了吗？不送。”
穆直没走，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你既然一直知道我的动向，想必也知道阿梨的。”
郦月明伸出一掌竖在身前，示意穆直停止：
“不用猜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苏梨是我送去光胡县的。”
穆直额角一抽，眼底已经有怒气氤氲。
郦月明仿佛毫无觉察，继续说道：
“她出生后，一直养在公主府。十年前，许家派了人，想挟持她。我趁机反杀了许家的贼人，但借着这个机会，叫人把她送去光胡县。”
那里远离朝堂，许家和柳家都不会找到苏梨。
光胡县是胡呈治下，治安自然不会差。
“而且，我知道你在大荒山。闺女都送到你眼皮子底下了，你们父女早晚有一天相认。”
穆直呼吸难以抑制的变重，努力压抑，却仍有怒气逸散而出：
“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任由她被当做童养媳，卖入连温饱都不能满足的贫寒农家？！”
“不然呢？”郦月明也无法再保全完美的淡定，“远离纷争的平淡生活，安全度过一生，不好吗？！”
她沉浸在权欲的泥沼，早已退不得半步。
平淡幸福的生活，相知相守的爱人，她这辈子已经彻底不可能拥有。
但她的女儿可以。
当初，郦月明自负才华，对治世之道更是有着无数见解，不甘于只当个明面上高贵，但没有实权的公主。
先帝病重，太子软和，公主夺权。皇室本就式微，还没一个干正事的。
许家就是趁乱构陷苏家成功，郦月明完全没有防范，根本来不及筹谋，苏家就已经被斩了。
苏家倒了，穆直生死未卜，郦月明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自己的身孕。
她与穆直是青梅竹马，又曾经在先皇后和穆直母亲私下定了婚事。郦月明不尊世间礼法惯了，在某次穆直酒醉时，成就了夫妻之实。
后来郦月明未婚产女，玉京很是传过一阵闲话，郦月明统统不理，还大张旗鼓给孩子封了郡主。
肃郦。
冠以国号和皇姓的封号，尊贵至极。
多少人反驳都没有用，因为那个时候，坐在帝位上的已经是她，郦月明了。
遗憾的是，小肃郦只能养在公主府，与窝居府中的舅舅郦风清相伴，郦月明只能抽空去看她。
小肃郦的封号和皇室血脉都已经足够扎眼，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当时的知情人眼中，小肃郦是苏家唯一的血脉。
高贵的身份和圣宠，于是成为了催命符。
郦月明一开始有自信，在一次次刺杀中保住孩子的性命。
直到那次许家的人，成功偷出小肃郦。
虽然最后一刻，郦月明的人赶到了，但差一点点，她就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
郦月明是个果决的人，一旦决定，就会做到极致。
夺权如是，对孩子亦是。
她把那个孩子送走了，除了保证她不会死掉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干涉。
甚至苏梨被卖入孟家之后，郦月明就亲自斩断了当初护送苏梨入光胡县的所有暗线。
世间再无半点痕迹，证明孟家的小童养媳，就是尊贵无双的肃郦郡主。
郦月明凝望着穆直：“我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穆直紧紧盯着郦月明：“那我问你，阿梨在虎牙村生活那十年，你可有哪怕一次，哪怕是派旁人，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郦月明：“我将她送走的那一刻起，这个孩子，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穆直：“一次都没有？”
郦月明：“没有。”
穆直狠狠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已经一派漠然：
“你说的没错，这个孩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若她问起，我会告诉她，她母亲已经亡故。”
穆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郦月明像没事人一样，转身看望重病的兄长。
病榻上，将两人对话尽收耳底的郦风清，长长叹了一口气：“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