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少女,已经有了绝世的仙人之姿,站在千万树盛开的梨花中,似真似幻。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穆直知道郦月明是公主。
公主暂居苏府,是为了避祸。
宫里皇帝疯了,因为皇后病逝。
宫侍被赐死一批又一批,直到连太子都被皇帝误伤,曾经身为皇后手帕交的苏夫人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把月明公主接到苏府养着。
年少时,穆直对皇宫的印象,就是为爱痴狂的帝王,和郁郁寡欢的皇后。
据说,皇后是平民女子,而且并不心爱皇帝,是被强娶的。
很多年之后,穆直才偶然得知,那位在时人眼中除了绝世姿容外一无是处的皇后,在民间,曾经有另一个名字。
九窍仙妃,宫玖心。
但往事的细节,早已无从考据,穆直也不感兴趣。
他只是在女儿的婚事上,不由自主想到了初见郦月明时的样子,想到了两人在苏府一起长大,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刺史府外,最近的高楼上,穿着白狐大氅的肃文帝静立高处。
明明已经过去冬天的冷时候,她却穿着厚厚的大氅,脸色苍白。
周庭跟在后面,问:“陛下真的不进府去看看吗?臣子的婚事,有皇帝亲临,是荣幸。”
而不是,负担。
肃文帝刚要说话,就是一阵掩不住的咳嗽。
“陛下!”周庭有点着急。
“无妨,”肃文帝摆摆手,“朕底子好,不妨事。”
周庭抽了下嘴角。
再好的底子,也禁不住好几年日夜熬着,三餐不定,冷热不知换衣的折腾啊!
简直就是在故意掏空自己的身体。
郦月明有点怀念地说:“朕上次见她,还是小小一团的孩童,如今,却都要嫁人了。”
自从那个孩子五岁之后,郦月明就再也没见过了。
周庭:“陛下都已经来了,起码去见一见吧。”
郦月明摇头,笑道:“不必,她需要我时,我不曾在她身边。我需要她时,她也没义务来我身边。”
郦月明许是又觉得冷了,手直接揣在袖子里,离开高楼顶层,边走边问:
“宗室里的孩子挑的差不多了吧?”
周庭:“是。”
郦月明的容颜依旧年轻,内里却已经垂垂老矣,念叨道:
“朕这身子,再撑两年顶头了。朕死之前,得把孟尝调到玉京。到时候你跟他一起扶持幼主。”
郦月明停了下,瞪了周庭一眼:“你俩乐意争就争,要是波及家人,别怪朕死后难安,给你托梦。”
周庭曾经奉郦月明的命令,去光胡县看过苏梨,当然知道郦月明这里说的不要波及“家人”,指的是谁。
他又是为主上心酸,又是哭笑不得:“是。”
另一边的刺史府中。
苏梨顶着沉重的凤冠,终于拜完了堂,到了送入洞房的环节。
苏梨倒是不急,某人比她急得很,她就是单纯的累。
终于知道那些说结婚累的姐妹的感受了。
她这还是有很多事情,譬如婚宴的事宜,都是旁人帮忙处理的呢。
苏梨回到喜房,等人都出去,当即自己掀掉盖头。
苏梨坐到梳妆台前,想把头上几十斤重的凤冠拆掉。
结果一照镜子。
还挺好看的,孟尝还没看到她就给拆掉,有点可惜。
就在这时,孟尝推门而入。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笑了。
孟尝进屋,反手掩上房门:“我知道凤冠很重,担心你一直带着受不住,正想来和你说提前拆下。”
他停在苏梨身后,开始亲自动手:“看来娘子一如既往的聪明。”
“等等,”苏梨止住孟尝的手,“我正纠结呢,你看我。”
孟尝依言看着苏梨,却迟迟没有等到苏梨的下文,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眼神。
苏梨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叫你看看,我戴凤冠的样子。我刚正想拆下来呢,想到你还没看过,正纠结呢。”
孟尝怔了下,这才恍然。
他一面动作轻柔的将苏梨的头发从凤冠中拆出来,一面在苏梨耳边说道:
“在为夫眼中,一切钗环衣饰都是外物,在娘子面前,凤冠也会黯然失色。”
苏梨古怪地看了孟尝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冠子比美。”
孟尝:“……”
苏梨忍不住笑出声。
晚间,宾客散尽,华灯初上。
许久之后。
喜房内,烛尽香消,床戈声止,深夜悄然。
苏梨迷迷糊糊听到孟尝说:“娘子,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苏梨恍惚觉得,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
现在,她只想睡觉。
“唔,喜欢。”苏梨含糊地说。
孟尝将人深深揽入怀中:“我也喜欢,所以,你不要离开,不要回你的世界,好不好?”
苏梨脑子混沌了一阵,忽然挣出一线清明,睁眼看着孟尝:“你说什么?”
孟尝……是什么时候猜到她不是原身的?
是这几年的相处,还是……很久之前?
孟尝深邃的眼眸望着苏梨,眼底有深情,也有忐忑和脆弱。
苏梨短暂的紧张,却又慢慢释然了。
“好。”
孟尝心中,紧绷了好多年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
他抱紧怀中的人,像抱紧珍视的一切。
此后余生,有你相伴,乐哉,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