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从东海边上巡游归来,带回来一个名叫东海君的奇人。他对他的信任,已经出离了君臣关系,同车而行、同案而食都不足以形容。
他是真正的长生之人。
仲修却很高兴,因为长生这种事,一旦有了具体的事物,他自信以他的学识,就一定能将其揭穿。
然而,他错了。
仲修的每一个问题,东海君都能完美的回答上来,就好像那些历史,都像是他亲自经历过一般准确。
仲修自是不信这世上真有长生之人,求助于国尉。
然而等国尉从王宫里回来,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听说过,能照见人五脏六腑的镜子吗?
国尉如此说道:我见到了,甚至还见到了我的脏腑是如何缓慢蠕动的。
仲修大骇:国尉,你清醒一点!那只是方士们骗人的幻术!
国尉摇摇头:没有人能骗过我的眼睛,没有人。儿时我左臂摔断过,后来好了,没几个人知道。我却在镜子里,清晰的看到了骨头上的疤痕……那是,做不了假的。承认吧,这次我们遇上真的了。
仲修呆住:什么真的?真的神仙?
国尉摇摇头:真的妖孽!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夏后氏德衰,有二龙降而复去;殷商之衰,始于武乙帝囊血射天,为暴雷震死;赫赫宗周,亡于褒姒,而褒姒,传闻正是龙涎所化。
现在,轮到大秦了。
仲修默然半晌:就……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国尉,你不是一向智计过人、战无不胜的吗?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大秦,才刚刚,才开始……
国尉叹息:我能击败一切凡间的对手,可现在这个,不是属于凡间的……他太聪明了,直接从皇帝身上下手。我老了,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和一个君王身边的妖孽,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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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如春的马车里,仲修好似放下了一切般叹了口气:后来我再次见到国尉,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他曾与陛下有过约定,功劳再大,受职不受爵、受金不受地。所以他不是大秦的臣子,从来都不是,没有必要陪着大秦一起殉葬。
他端起酒杯,神情落寞:起初国尉只是不想受到太多束缚……但现在来看,一切,似乎早有天意……
仲修继续回忆道:在退隐之前,国尉说他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他要找到一个传人,让他再建一个帝国,以此来证明,大秦亡国不是他的无能造成的。呵呵,那时候,我几乎以为他疯了。
听到这里,韩信浑身巨震,终于弄明白,为何当初尉缭要教他一身本事。也终于明白,那个老人为何要他发誓,不到乱世,绝不能使用这一身本事。
后来呢?
月云举起酒杯,跟仲修这位大秦最后的忠臣碰了碰:那个东海君怎么样了?
仲修苦笑一声:这就是这个故事最为讽刺的一点,他只在始皇帝陛下身边呆了半年,就离开了……
韩信听的倒吸一口凉气,仅仅半年时间,葬送了一个帝国?
他是真正的妖孽!
月云捏着下巴,看看两人表情,说出让他们感到惊悚的话语:唔,那这样看来,那个东海君,是真的有点东西喽。长生啊,你们不想要吗?
仲修冷笑一声,半是告诫半是劝导:始皇帝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你在奢望什么?我这一生,见证了大秦的崛起,见证了大秦如日中天,自然也会陪大秦一起灭亡。
韩信没有正面回答:你刚刚说始皇帝在他离开后,绘了他的画像,疯了似的找他,现在那画像还有吗?
仲修摇摇头:当初陛下绘了很多,但现在天下大乱,哪里还能寻得到?对了,你不是楚军吗,现在楚军接收了一切宫室府库,正在清点搬运其中器物,你可以问一问啊。
韩信苦笑一声:他们只对金银感兴趣,图籍书简全让刘邦拿走了。
仲修哦了一声,一点也不在意谁拿了那些东西:那看来,刘邦比项羽聪明。
气氛有些沉闷,月云有心逗逗韩信,问他是不是也见过东海君,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这孩子胡思乱想:听完老太史这个故事,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真是奇妙的一夜。先生家在哪里,我先送您回去,再来送下一个帝国的缔造者?
老人依言指出方向,韩信却臊的满脸通红。
他这会儿不过只是一个给项羽看大门的大头兵,哪里又有建立帝国的资格:月公子,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仲修的故事,解释了尉缭为何会传授他一身本事。
可他又仅仅只是故事中,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仅仅只是师父用来证明自己的工具。
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赏识过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目送仲修回家后,韩信也想下车,被月云拉住:别伤心,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被尉缭教导的。你也听到啦,仲修评价你已经超越了他,可谓真正继承了他的衣钵。
韩信张张嘴,忽然感觉清晨的寒风也不再那么的刺骨:我知道。
月云拍拍他的肩膀,抓过一条貂皮大氅披在韩信肩头:我打算沿着渭河一路向西,去我的……去邽县那边看看。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再次碰面,到时候,换你请我喝酒。
很快就会再次碰面?
他现在可是楚军,按道理,得跟着项王回去的,而他却要一路向西!
两人要怎么隔着几国之地,很快碰面?
韩信深吸一口气,对方短短几句话,竟是将他心中才刚刚隐隐生起的一点心思给猜透了。也对,毕竟现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可供选择的地方不多。但他对他的信心,倒是比他本人还要足。
真是个聪明到可怕的……朋友啊……
他握紧大氅的系带,握紧这份难能可贵的信任,点点头: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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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亭古镇,温泉水乡。
月云不知道这个街亭,究竟是不是那个著名的街亭,毕竟他又没去过三国时期,现在可连大汉都还没有建立呢。
他以臂撑首,闭目斜倚在泉水中。右手一对烛龙目,保健球似的在掌中缓缓旋转,不时透射出玄黄流光,为这朔月之夜添上几分迷幻色彩。
一旁精灵公主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抹胸,目色痴迷的盯着他的侧脸,素手在他肩颈温柔抚弄,舀起泉水,轻刷实际并不存在的尘埃。
不管有没有前世记忆,他对她的吸引力都毋庸置疑。
月云其实并不想把气氛搞这么暧昧,但他自己泡温泉,总不能让安洁莉娜出去,在院外的寒风中等着吧?索性只能假装高冷,给自己找点事做,在这个世界的历史长河之中检视。
看着看着,他眉头渐皱,那位龙羲,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太深了……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会是如此,但……还是太深了。
深到如果没了它,之后整个华夏的文明历程可能都得大变样。
精灵公主轻轻帮他抚平眉头,在他耳边柔声呢喃:仙君,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吗?
月云睁开眼,对上她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和粉嫩诱人的尖耳,差点没有把持住。
这个小妖精,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他捏捏精灵公主娇俏的脸蛋,一把将她捞在怀中:我本想简单粗暴的干掉龙羲,但貌似不行……
虽被月云抱在怀里,但安洁莉娜心中却有点气馁,这不又回到原来的相处模式了吗。
她不由得微微噘起嘴,恹恹道:仙君不想历史发生太大改变,那就找个监督者维持呗。
看着自家侍女的小表情,月云有点想笑,但又有点笑不出来。
在以后无穷无尽的时间里,他之前给自己定立下的那些原则,最终也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精灵公主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又高兴起来:我看韩信就不错。
月云摇头:那样对他不公平。
安洁莉娜故意轻轻扭动身躯,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虽然她明知只要月云不想,那她这样做就没有任何用处:仙君为什么不问问他呢?我觉得,他会愿意的。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时间,自会磨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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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马车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驶到与街亭相邻的甘泉村。
村子不大,仅仅十几户人家。但那泉眼中涌出的山泉,水流量却是比月云记忆中的要大得多,足够汇聚成一条供养全村人的小溪。
月云抽起一丝泉水品尝,入口味道甘甜凛冽,在这个污染还没有诞生的年代,水质比他的时代强了不知多少倍。
记忆中,泉眼附近那两棵玉兰树,最早也得千多年后才会被人种下,更别提还要再迟一些才会建起的太平寺。
他静立溪边,慢慢体味这种时空错位的错乱感。良久之后,动手在泉眼边上埋下一颗白玉兰树的种子,又走十步,种下另外一棵紫色的。
这两棵经过基因改造,足以存活五千年以上的玉兰,想必能让后世的科学家们挠破头皮。
安洁莉娜。
月云低声呼唤,手中出现一张托盘,上面全是跨时代的高产农作物种子:将这几样粮种,分发给那些村民。
以她的颜值气质,还有那有别于人类的尖耳朵,未来这事儿,八成会被传成仙女赠种吧。啧,反正真实情况也差不多……
就是那位龙羲,可能会被时间长河里沸腾的浪花,吓到不敢动弹了。
他没有停留的意思,他的年代距离现在,时间太久太久,久到足以让山川易位,江河改道,更别提还是两个世界,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
马车继续驶向东南,直到山间小道渐渐消失,直到终于看见跟记忆中大差不差,麦垛似的小山,才终于停下。
当然了,现在那座小山,也就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孤山而已。
只有主仆两人,倒省了生火做饭。
月云恶趣味发作,趁着夜色,对那麦垛孤山打出一道太清仙光,将它内里替换成坚硬的玄武岩,还塑造成精灵公主的模样。山外边却仍是厚厚一层松散的普通泥土山石,方便后人造像开窟。
几千年后,若是人们发现漫山佛像所裹着的,竟是一尊精灵女神石像,那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不过更大的可能,恐怕还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去全方位扫描整座山体。对凡人来说,这个工程量实在太大了,如无必要,根本不会去做。
翌日,马车掉头返回。
月云没有进入邽城城内的意思,就这么晃晃悠悠、走走停停,沿着祁山道晃悠到汉中,季节已是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