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满天，人声渐起。
司赋宁来到了夏冰的书房，看见夏冰眼睛下面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她无奈地笑了笑。
“夏大人也不急于一时，通宵达旦，太伤身体了。”
她略带打趣意味。
夏冰尴尬地挠了挠头，她在书房里呆了一整夜，现在定然是狼狈不堪的，出现在人前，着实是不修边幅，失了礼仪。
“司大人的卷轴是无价之宝，下官替所有安陵乃至蔚州的百姓谢过大人！”
夏冰经过一整夜的查找和分析，自然明白了司赋宁卷轴的用心良苦和巨大价值。
这上面所记载的方法，都是有利于百姓民生。
她站起来朝着司赋宁行了一个大礼。
司赋宁扶起她，脸上流露出真诚的笑意：“我相信夏大人会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夏冰郑重地点头，这是对司赋宁的一个承诺。
“对了，我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夏大人帮忙。”
司赋宁突然开口说道，“翰林编修韩清宁韩大人，夏大人可知？”
夏冰点点头，今年科举榜眼，天启人人皆知。
司赋宁轻轻摩挲着水晶扳指，想起了程雪呈评价韩清宁的话。
她虽然在程雪呈面前表现得对韩清宁不甚怀疑，但她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她对韩清宁的质疑，很早就存在了。
她对夏冰说道：“韩大人乃是蔚州安陵人，我想具体了解她的经历。”
韩清宁算是从安陵飞出去的凤凰了，安陵人都以她为荣。
调查起来难度很小。
夏冰一惊，心里不知道司赋宁的意思，但既然她想要韩清宁的资料，到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人放心，下官会差人去调查的。”
夏冰郑重说道。
司赋宁笑意深了些，“我不久就要出发前往巫州，你所得到的资料便飞鸽传书给我吧！”
夏冰点点头，她们讨论了一会儿有关卷轴的内容，司赋宁便要告辞了。
夏冰一直将司赋宁送到安陵县边界。
她知道，司赋宁的到来，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她的仕途已经重新开启了。
“司大人，一路平安！”
夏冰的声音消散在雾中。
刚出安陵，没过多久，雾气就浓郁了起来。
巫州的第一个县白马到了。
巫州南面临海，雾气浓厚，丛林茂密。
司赋宁和军队行在雾中，衣服都变得微微湿润。
“传令下去，全员戒备。”
感觉到这密林里不同寻常的寂静，司赋宁压低声音对着身旁的程雪呈说道。
程雪呈郑重点头，驱马去后面通知消息。
巫州的管理难度，从此地连官道没有，便可见一斑。
她们靠着地图，寻找了一条最近的道路，只是安全性没有保障。
踩着树枝的轻微声响传到了司赋宁的耳朵里，她不动声色地朝着后面的队伍打了个手势。
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盯着四周，身影慢慢地向着堆积着粮食的马车靠拢。
一支弩箭穿透了迷雾，直射司赋宁的面门。
司赋宁微微侧头，弩箭钉在了后面马车的木构上。
她拔下弩箭，扫视了一眼，确定弩箭的制作工艺是天启弓箭而非异族工匠。
没有时间留给她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密密麻麻的弩箭便从空中射下来。
司赋宁挥手：“防护！”
轻巧而坚韧的护盾层层堆积起来，弩箭射下来，全部都被盾牌挡下。
一时间，地面震动，掩藏在密林中的人向着军队冲了下来。
个个手持利刃，喊声震天。
司赋宁眉头紧皱，这些人分明身穿天启朝官兵的服饰，却朝着她们拿起了屠刀。
她取下马背上挂着的弓，从箭筒里抽出了两支羽箭，朝着对方人群中的领头之人连射两箭。
领头之人一惊，慌忙地避开了前一箭，却被隐藏在后，轨迹完全与第一只箭羽重合的第二箭穿透了肩膀。
孟羽颉闷哼一声，肩膀传来的疼痛让她嘴唇发白。
她紧紧握住伤口处，看向了射箭之人。
司赋宁的目光与她相交。
在司赋宁眼中，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无论是从人数，还是兵将的质量，对方显然远远落后于司赋宁带来的军队。
血腥味开始蔓延，短兵相接的声音，很快消失……
这一片土地恢复了安静。
只有伤员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白雾中格外明显。
士兵押送着孟羽颉来到了司赋宁面前，纵使孟羽颉个人作战能力再不凡，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她很快体力透支，负伤被士兵俘虏。
孟羽颉脸颊染血，头发散乱，被迫半跪在地，只是她神情仍然桀骜，一双滴血的眼睛紧紧盯着司赋宁。
“你们是天启朝的官兵，为何袭击我们？我们也是天启朝的官兵！”
玉簟脸色不善，异常愤怒地盯着孟羽颉。
司赋宁也没有说话，等着孟羽颉的回答，她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孟羽颉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水，视线落在司赋宁身上没有移开：
“你们算什么天启朝的官兵？就算让你们活着过去了，也不过是沦为蛮人的走狗！还不如在这儿就把你们杀了好！”
孟羽颉的话让司赋宁皱了皱眉，她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从她对天启朝官兵的不屑态度，就可以看出，天启朝驻守巫州的官兵，有一部分投靠了异族之人，还有一部分……
司赋宁看向了孟羽颉，想必就是这些不愿意向异族服软的官兵，选择了落草为寇。
“你胡说什么！我们刺史大人刚来，就是为了整治巫州！”
玉簟立刻反驳，不满地盯着孟羽颉。
这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冤枉好人！
玉簟心里气得要死。
孟羽颉结着血痂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的笑容又苦又涩。
“刺史？刺史有什么用？在巫州，女帝都没有用！”
她想起了那些惨死在天启朝官兵手中的同胞，红着眼眶，对玉簟嘶声力竭地吼道。
玉簟微愣，被孟羽颉的样子堵住了嗓子眼。
司赋宁挥挥手，禁锢着孟羽颉的士兵退下，她翻身下马，来到了孟羽颉的身前。
“你们既然不肯屈服异族，就说明你们内心还抱有一丝希望……”
“而我们既然愿意来到巫州，就证明我们抱有必死的决心……”
“为什么你连我们的情况都不了解，就要向我们举起屠刀？”
“万一，我们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呢？”
司赋宁从地上扶起了孟羽颉，目光灼灼。
孟羽颉嘴唇颤抖，她目光扫过司赋宁带来的兵强马壮的队伍，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簇火苗，却蓦地又被冷水浇灭……
她不能就这么轻易相信她们，她们已经无法再遭受一次背叛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司赋宁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她指着孟羽颉所带来的那些士兵。
“从她们没有一个死亡，难道不能看出吗？”
如果司赋宁真心想要杀了她们，早就血流成河，对方不剩一个活口了。
但念其同样是天朝官兵，在不了解情况之下，她没有让士兵们下死手。
现在看来，还好没有下死手。
孟羽颉顺着司赋宁的所指方向看过去，那些她带来的士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虽然带着不同位置的伤口，却没有致命伤，她们每一个人也都看向了她。
眼前一片模糊，孟羽颉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你们遭遇了什么？”
“但是请你放心，我来到巫州的目的，就是平息动乱，重新将巫州纳入天启朝的统治秩序之下！”
司赋宁目光从孟羽颉身上，转移到那些负伤的士兵身上。
孟羽颉抬头，她看见了一缕光穿透了雾霭，落在了密林深处。
太阳出来了。
她也许，可以相信眼前的人。
“好。”
“我信你。”
……
巫州百年来一直由南诏、卫奚、濮族、瑶族四族统治着，天启朝下派的官员名存实亡。
在这四个异族的强权压制下，有的人选择了投靠她们，苟且偷生，而有的人则率领同样不服四个异族压迫的人落草为寇。
原本她们才应该是真正的官员，却被安上了乱贼的名头。
但若是屈服于四个异族，便得受她们驱使，奴隶一般屈辱地活着。
孟羽颉本为天启朝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后被朝廷派来巫州驻守，不堪受四个异族侮辱，选择了带着士兵落草为寇。
而这几年来，随着四个异族对于天启朝人的压迫越来越深，选择逃来孟羽颉她们队伍的人也越来越多，她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庞大。
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异族人手段层出不穷，她们队伍里又有不少老弱病残，还时不时得转移阵地，以防被四个异族人发现，斩草除根。
最讽刺的是，投靠了四个异族的天启朝官员，却是将她们赶尽杀绝的刽子手。
孟羽颉坐在燃起的火堆前，将巫州这几年的情况全盘托出，她表情平静，眼眶的红却一直没有消退。
巫州的情况比司赋宁想象中还要严峻，她眉头微蹙，看向程雪呈，对方和她一样，表情凝重。
孟羽颉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本来应该驻扎在我们自己的领地内，却被蛮族驱赶，只能龟缩在隐秘的山洞里……”
玉簟眼眶微红，她心中微微愧悔。
孟羽颉本来作为一个正五品的将军，应该是威武地纵横在战场上，却被蛮族打压迫害，为了保护她的士兵和百姓，屈居于山洞之中。
而在遥远的胤都，和她同等级的官员甚至比她低等级的官员，享受着豪华府邸、山珍海味、娇宠美人……
“孟将军，可否将你的人全部带到我这儿来！”
司赋宁想了想，对孟羽颉说道。
孟羽颉一惊，看向司赋宁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警惕。
司赋宁无奈道：“她们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山洞里。”
孟羽颉摇摇头：“生活在山洞，好过丢失了性命！”
“你又怎么知道她们会丢掉性命？”
司赋宁反问。
孟羽颉捏紧了拳头，手臂上的伤口崩开，鲜血再一次渗透了她的衣衫。
“你让我把她们带出来，怎么安置她们？难道就自投罗网吗？”
蛮族本就在寻找她们的踪迹，这样一来，不就是完全暴露在蛮族的视线之中吗？
“自然是带着她们同我一起去刺史府。”
司赋宁的目光穿透了闪烁的火光，直直望进了孟羽颉的眼底。
“你疯了！”
“刺史府现在虽然空置着，但只要你踏入蛮族的势力范围，她们就会发现！”
“你是不要命了吗？”
“带着这么多人送死吗？”
孟羽颉猛地站起来，指着周围的士兵，冲着司赋宁吼道。
玉簟本来的愧疚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
“你吼什么吼！”
“主子做事自然会有她的道理！”
玉簟作为司赋宁的脑残粉和死忠粉，第一时间站起来维护司赋宁。
司赋宁也站了起来，她笑着开口：“孟将军太激动了！”
“我可没说，我只有五千人的军队！”
火光倒映在她眼底。
孟羽颉愣住了，她怔怔地开口：
“什……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