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们……”
“我告诉你们这群……这群……”
“天……天启人……”
“我绝对不会……不会……”
那卫奚女人结结巴巴吃力地说着天启话，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脖子上的一圈乌痕，但还是不屈服地看着孟羽颉。
司赋宁嘴角抽搐，这女人看上去着实顽强。
程雪呈看她连话都不完整，表情也有点古怪。
只有孟羽颉邪魅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她拔出长剑指着把女子抓过来的木屋，眼神冷冷地注视着她：“如果你不愿意带路，我就去把你家里人全杀了！”
那女子果然脸上顿时一片惨白。
程雪呈在心里为孟羽颉竖起了大拇指。
那女子脖子上被孟羽颉套上了一个麻绳，远远地走在前面，麻绳的另一端握在孟羽颉手上。
八千人的队伍行进，不可避免地产生巨大的声音。
沿途司赋宁她们再也没遇见人，便是因为这些卫奚族人在听到声音时，机灵地躲进了房间里，紧紧地闭着门。
刺史府邸渐渐展露在众人眼中。
同胤都的朱虹城墙和琉璃玉瓦不同，巫州的刺史府全木制结构，雕梁画栋，檐角飞扬，木头表面刷着一层抛光的漆，显得古朴又厚重。
巫州刺史府五个大字，龙飞凤舞，带着与胤都天女脚下的严肃截然不同的肆意张扬。
众人跋山涉水，就是为了来到这个地方，看着这一群高大的建筑物，她们都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但激动过后，就是凝重。
这看似平静伫立在这片平原上的刺史府内部，就是隐藏的杀机。
孟羽颉毫不留情地拽了拽麻绳，命令着那个卫奚族的女人：“去敲门！”
卫奚族的女人表情屈辱，双腿带着颤抖地慢慢上前。
“叩叩叩！”
女人小心翼翼地用虎首嘴里衔着的青铜铁环叩响了大门。
一片寂静之后。
女人不知所措地看向孟羽颉。
“继续！”
孟羽颉静静地凝视着大门。
女人只好继续叩门。
这一次，门从里面打开了。
当厚重的大门慢慢敞开之后，偌大的刺史府竟然空无一人。
孟羽颉看向了司赋宁，向她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司赋宁却把目光投向了程雪呈，“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直接贸然闯进去，卫奚族人早有埋伏，说不定直接给她们来个瓮中捉鳖；
但如果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只会平白让司赋宁这一方的士兵感到忐忑不安，士气大减。
程雪呈自然知道眼下进退两难的情况，她目光如老鹰锐利，完全不似文官，反而像个武将。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看向司赋宁的目光带着犹豫：“大人，我有一个计划，但……”
司赋宁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毕竟就眼下的情况而言，程雪呈所想到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
“先派出一百的平民进去试探，如果……”
“不行！”
程雪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孟羽颉打断了。
她用恨不得吃了程雪呈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能想出这样丧尽天良的办法！”
程雪呈眉头微蹙，心中也有了几分火气：“好！那你倒是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出来啊！”
一句话成功地堵住了孟羽颉接下来的话。
孟羽颉哽了哽，她心中无奈，但仍然嘴硬：“反正不能让平民去送死！”
见到孟羽颉这番模样，程雪呈冷笑：“好啊！那就让士兵去送死好了！”
“你！”
孟羽颉指着程雪呈，被气得面红耳赤。
程雪呈的办法从效率和功效上来讲，的确是最合适的，但从伦理道德来讲，也是无法反驳的残忍。
平民之中有几百的老弱病残，用她们的性命去换取成千的将士们的性命，非常划算。
但谁又能过了自己心理上的那关呢？
至少孟羽颉做不到。
“别吵了。”
司赋宁淡淡地开口。
“大人，您来做个决定吧！”
程雪呈目光坚定地看着司赋宁，她等着司赋宁做一个最终的决定。
司赋宁看着她，以更少的牺牲换取更大的利益，程雪呈这一点倒是和她母亲司逢颐很相似，但也很明显，程雪呈的道行明显没有司逢颐高。
司赋宁几乎可以想到如果司逢颐遇见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做。
司逢颐绝不会像程雪呈一样，把心中的心中的想法就这么说出来。
她首先要做的是来到那群被挑选送死的人之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动声色地打破那群人的心理防线，从而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制高点上，让她们心甘情愿地自动去送死。
还能给她自己留下一个爱民仁善的好名声。
司赋宁摇了摇头，虽然她从小和她母亲在处事方面观点不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母亲的厉害之处。
“不用让百姓去送死，我既然身为巫州刺史，让百姓送死替我冲锋陷阵，还算什么刺史！”
司赋宁没有刻意提高声量，但在眼下诡异寂静的环境中，她的声音还是传到了无数人耳中。
“大人！”
程雪呈明白收买人心的重要性，但也不能让这么多人送死吧！
这是用不划算的牺牲换取的。
程雪呈紧皱的眉头没有说松开。
她的目光中带着对司赋宁决定的明显不赞同。
孟羽颉却忠心耿耿地看着司赋宁：“大人爱民如子，末将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她想要的就是一个符合她价值观的主子，而司赋宁的一举一动，恰好都证明了她的仁慈。
程雪呈看着孟羽颉趁机表忠心，气得握着缰绳的手都爆出了青筋。
“我们都进去吧！”
司赋宁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刺史府空荡荡的内部，拉了拉缰绳。
程雪呈再次劝阻：“大人，您不该以身犯险。”
军队之中，没了主将是大忌。
要是司赋宁在刺史府内有个好歹，今日她们几乎要全军覆没。
孟羽颉虽然心中感动，但这一次她站在了程雪呈一边，她从前也是五品将军，行军打仗的事情她也了解，她冲着司赋宁抱拳：“大人若是相信末将，就由末将带领一千人进去闯一闯！”
孟羽颉虽然是个仁善之将，但军人的勇气和英武丝毫不缺乏。
程雪呈难得看她顺眼了些，赞同地对司赋宁说道：“大人，就让孟将军先去试试。”
司赋宁笑了笑，她听见了些许容易被忽略的鸟鸣声，笑意扩大，“怕什么！都进去闯一闯！卫奚人都把这刺史府留给我们了，不进去岂不是显得我们胆小如鼠。”
司赋宁不是冲动无脑的人，程雪呈发现司赋宁格外的坚持之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就不再阻止了。
但程雪呈有这个脑子，不代表孟羽颉也有，她脸上憨直的表情不变，非常忠心地朝着司赋宁苦口婆心地劝解：“大人，万万不可！您是巫州刺史，更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司赋宁用手势阻止了她。
“大人？”
孟羽颉疑惑不解。
司赋宁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双眼，随后故意提高了声音：“我是巫州刺史，更应该以身作则，让百姓和士兵陷入险境，我怎么能心安？”
她的声音中带着真诚，让人忍不住感动不已。
连那个被俘虏的卫奚女人都带着诧异地看向了司赋宁，更别说司赋宁自己手下的军队和收容的百姓了。
她们个个眸中带泪，目光都聚集在司赋宁身上。
孟羽颉被司赋宁的眼神注视着，仿佛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呆滞了眨了眨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
司赋宁眸中闪过笑意，她率先驾驶着马匹踏入了刺史府。
刺史府内又是另一番天地，不是胤都巧夺天工、精致巧妙的园林设计，反而是更贴近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气雄浑，带着得天独厚的气韵。
刺史府是一州刺史所居住的地方，相当于胤都皇帝所居住的皇宫。
府邸自然是极大的，虽然没有皇宫的奢华，却有皇宫没有的独特风格。
四周寂静，只有马蹄声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孟羽颉紧紧握住剑柄，一双眼睛瞪大，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程雪呈虽然不会武功，但她心思细腻，着眼之处往往是武将忽略的细枝末节。
嬛琉手持银铁双刺，护卫在程雪呈身旁，毕竟程雪呈只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司赋宁自然不用担心，她自己武艺高超，担心她还不如担心对面埋伏着的卫奚人。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刺史府的房顶上，密密麻麻的卫奚族士兵手持弩箭，在上空将她们团团围住。
刺史府的大门被关上，有人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围住了她们。
这是从高空和地面，都完全封住了司赋宁她们的活路。
这的确称得上瓮中捉鳖。
“我还以为这新任的刺史有多厉害？”
“竟然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调侃的笑意传来，声音主人也在士兵的拥簇下，翩然而至。
司赋宁原以为卫奚族首领是个女子，但出人意料地，是一个年过三十，却仍风韵犹存的男子。
在女子为尊的社会里，能以男子的身份统率整个部族，不是有过人的手段计谋，就是拥有特殊的能力。
卫奚族长身穿纱织长袍，明艳的红纱下隐隐约约透露出雪白的肌肤，如锦缎般丝滑的黑发披散着，堪堪用金冠束住，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光华流转。
多看他一眼，仿佛都要被勾了魂。
“看来这刺史的位置，你是坐不上了！”
卫奚族长表情带着遗憾，转而一瞬间又笑开，妖娆地看着司赋宁：
“但你脸长得不错，若是愿意取悦我，饶你一命也未尝不可！”
卫奚族长的目光划过司赋宁那张面容，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人。
孟羽颉成功地被卫奚族长的话激怒了，她拔出宝剑，飞身而下：
“不知礼数的放荡子，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司赋宁挑眉，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猛将？
孟羽颉不可谓不猛。
她的武功如果只有七分，那么她一往无前、无与伦比的勇气硬生生把她的攻势提高到了九分。
但最令司赋宁震惊的是卫奚族长的武功。
这样深厚的内力和凌厉诡异的招数，在司赋宁所认识的人之中，只有她的师傅可与之匹敌。
眼下孟羽颉落下风，司赋宁飞身而至，伸手挡住了卫奚族长一击，救了孟羽颉一命。
只不过，仅仅和卫奚族长过了一招，她气血就有些轻微的翻涌。
但卫奚族长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了司赋宁刚刚用来挡住他攻击的那只手上，那只手大拇指上熟悉的水晶扳指，让他一瞬间差一点红了眼眶。
“你……”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震惊，先前游刃有余的面孔被彻底打破。
“你叫什么名字？”
卫奚族长迫切地想要从司赋宁身上寻得一个答案。
司赋宁有些无语，好歹朝廷下达命令已经数十天了，卫奚族长竟然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这是有多看不起她啊！
“司赋宁。”
卫奚族长突然后退了一步，脸上震惊的表情变成了不可置信。
“你……姓司？”
司赋宁不明白他这是突然怎么了，“不然呢？”
不知道是否是司赋宁的错觉，她仿佛看见了卫奚族长眼中闪过的水光。
“罢了！”
“罢了。”
“罢了……”
卫奚族长手微微颤抖，目光从司赋宁的脸上一寸寸地扫过，并不像之前的调侃和阴狠，反而带着追忆和柔和。
看着司赋宁手指上的水晶扳指，他眸中含泪。
终究是你赢了。
司逢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