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絮慢慢地走上前去，可能是因为他的样子过于悲切，竟也无人阻拦。
他坐在司赋宁床边，看着司赋宁那一张与记忆深处的面容重叠的脸，他笑了，笑得比哭还要悲伤。
这一辈子，任何人想要他兰絮的性命，他都不会给。
但如果是司逢颐想要他的命，他可以给她。
一滴泪砸在了司赋宁的手背上。
“我修炼的就是《灵元帝录》。”
他看向了惊鸿，淡淡地说道。
惊鸿睁大了眼，“什么？”
这怎么可能？
兰絮垂下眼帘，“把蛊毒引渡到我身上吧。”
惊鸿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兰絮，然而从兰絮冷淡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你不愿意？”
惊鸿赶紧摇头，他怎么会不愿意，只要能救主子，他什么都愿意。
“不行。”
刚刚苏醒的司赋宁听到了他们的话，出声道。
临月回第一时间扑到了司赋宁的床边，紧紧地抓住司赋宁的手，眼中又喜又悲。
司赋宁安慰地摸了摸临月回的脸颊，对着众人说道：“生死有命，我不强求。”
何况，她本就比别人多活一世。
她不奢求，更不能用别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
只是……还是会不舍。
临月回、父亲母亲、弟弟们、史姝真……
还要宋景珩。
她都舍不得。
“你不强求？”
兰絮笑着站起来，“有人替你强求。”
能让兰絮做出以命换命举动的除了司逢颐，司赋宁想不到别人了。
她看着兰絮说道：“族长，您不欠我母亲什么？更不欠我什么？我希望您不要再被束缚住了。”
兰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
当初司逢颐救了他一命，他还给了司逢颐一生情，理应算是两清。
但，兰絮不想要两清，他要，司逢颐永远欠他。
永远亏欠他，永远记得他，永远忘不掉他。
兰絮神情淡漠，眼泪却一颗一颗不停地坠落。
“主子……”
惊鸿从小跟在司赋宁身边长大，他明白主子自己内心的坚持，但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去死呢？
他做不到的。
虽然这样非常卑鄙，但他只能这么做。
惊鸿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如今他不是奴籍之身，顶多算是司赋宁留在府邸的客人，不会有人说什么。
房中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司赋宁身边轻声询问着，惊鸿一踏出门槛，就看见了卫奚族长兰絮站在了庭院中的树下。
兰絮表情平静，眼神直直地看向了惊鸿。
惊鸿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坚持，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人和主子有什么渊源，但只要他能救命，惊鸿便什么都不想管。
人都是自私的，他可能会因为眼前这位卫奚族长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妻主，我不要你离开我。”
房间里扑在司赋宁床边的临月回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颤抖着双手比划手势，他看着妻主苍白的面孔，整个人心痛得仿佛要死掉。
临月回几乎不能想象，他亲眼看见妻主离开的样子。
上一辈子这种痛苦他已经体验过一次了，这一辈子他真得不想再让悲剧重演。
“别哭了……”
司赋宁唇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她怜爱又自责地摸了摸临月回的脸颊。
她死了，月回该怎么办？
周围的官员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有些泛红。
孟羽颉眼中泛起泪光，她把拳头捏的的嘎吱作响：“这些蛮族真是群畜生，我就是死，也要拖着那瑶族族长下地狱！”
孟羽颉极其重视情义，投靠司赋宁之后，司赋宁的所作所为无疑让她看见了巫州大治的希望，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要不是于红杉拦着，孟羽颉能够拼命去瑶族族地和古婧同归于尽。八壹中文網
“我即使是不在了，巫州的治理也还是不能停，和瑶族族长古婧的赌约我们赢了，龙脊县也归我们了，但古婧不会轻易松手的……”
司赋宁淡淡地说着，她看向了程雪呈，招了招手。
程雪呈凑近床边，“大人。”
“你是他们之中唯一的文官，我死后，巫州就托付给你。”
眼下，司赋宁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她看向程雪呈叮嘱道。
程雪呈没有说话，她心里坚定大人是不会死的。
因为巫州，不能没有司赋宁。
这个天下，也不能没有司赋宁。
程雪呈微垂着眼帘，表情恭顺，司赋宁躺在床上只当她是答应了。
司赋宁说了好一番话，将所有人的归宿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歇会儿。”
司赋宁口干舌燥，就着临月回的手喝了一口茶水。
众人退下，没有反应，但其实她们心中已经达成了共识。
无论如何，就算是用强迫和蒙骗，也要让刺史大人身上的蛊毒引渡到卫奚族长身上。
比较，卫奚族长自己也是愿意的不是吗？
她们目光复杂，神情晦涩，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房中只剩下了临月回，他安静地看着司赋宁，眼中带着淡淡的留恋。
真是不公平。
临月回吻了吻司赋宁的手背。
如果妻主死了，那他也就不孤身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一世结束了，下一世，他还要继续寻找妻主的。
他被纤长睫羽掩盖下的眸子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就让他们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一起，无论悲喜，无论结局好坏。
他只要，他们在一起。
“等我走后，你和南堂卿就回胤都吧！”
司赋宁眼眶微红，她心中纵使千般万般不舍，也无法抵抗这生死的结局。
她从来没想过，她与临月回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我让雪飞鸿护送你回太尉府，至于南堂卿，便送他回梓州南堂家吧！”
司赋宁不知道除了太尉府，她还能送临月回去哪儿了。
临月回不像南堂卿，有母父姊妹，他在这世间，除了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越想，司赋宁心中就越难受。
“月回……”
我真的放心不下你。
司赋宁轻抚他的脸颊，带着无限的柔情与留恋。
临月回因为她的动作，再一次红了眼眶，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司赋宁的心口处。
乌黑的长发散下来，与床上司赋宁的黑发纠缠在一起。
临月回将司赋宁的发丝和自己的发丝紧紧缠绕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闭上眼，眼泪从眼角处滑落。
司赋宁也静静地抚摸着临月回的发丝。
此刻，绛雪轩内，南堂卿坐在榻上，一贯冷清的面孔现在显得有些呆滞。
“公子，您怎么了？”
前来添茶的闻溪小心翼翼地瞅了南堂卿一眼，担心地问道。
南堂卿也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了小轩窗外的山色，“司赋宁……她要死了……”
他没有临月回那样深刻入骨的悲痛，只是有一种不舒服和难以置信的感觉一直无法驱散。
闻溪也蹙起了双眉，眼中满是可惜之色，“刺史大人那样惊才绝艳的人，怎么就屡次遭了歹人的毒手呢？真是天妒英才！”
南堂卿回头看向闻溪，“惊才绝艳？你为什么这么说？”
闻溪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家公子，“公子，刺史大人是科举头名，又说出了‘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而且这一路走来，刺史大人爱民如子，足智多谋，而且刺史大人和别的女子很不一样呢！”
闻溪越是回想刺史大人，越觉得优点多的数不胜数，眼睛里都冒出了亮晶晶的小星星。
南堂卿定定地看着他，半响他垂下眼帘，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头艰涩难言。
微抿了一口茶水，他这才继续问道：“你说刺史大人和别的女子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闻溪咬了咬下唇，紧锁着眉头，苦思冥想地组织语言：“嗯……刺史大人对男子的态度，让我觉得很舒服，但我愚笨，说不出那种感觉……”
是尊重。
南堂卿知道闻溪所说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司赋宁对待天下之人，无论贵贱，无论女男，都带着一种尊重。
这让和她接触过的人，女子无不对她交口称赞，男子无不对她芳心暗许。
从先前在胤都陪伴司赋宁去宴会上，就能看出她的态度。
一个尊重男子的女人，将女子与男子视为平等，而非别人将男子视为女子的附庸，视为生育的机器，这样的女人有多难的，南堂卿自己也心知肚明。
只是可惜。
可惜他和司赋宁相遇太晚，相识又是以一个母父之命的强迫开始。
南堂卿紧紧感到了心脏处传来的钝痛，他深深地呼吸，想要缓解对于自己而言，陌生的情绪。
……
惊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引渡蛊毒需要的药材了。
他已经决定了。
无论如何，他都会让主子好起来的。
“兰絮族长，您准备好了吗？”
惊鸿看着坐在一旁的兰絮，递给了他一个深黑的药丸。
这个药丸对于盘踞在司赋宁心上的蛊毒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对于引渡蛊毒有重要的作用。
兰絮接过药丸，没有犹豫地咽了下去，他表情平淡，惊鸿也捕捉不到他此刻的情绪。
“蛊毒到了您的身上，可能您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本来蛊毒在司赋宁身上，是具有七天的时限，但当蛊毒转移了位置，毒效就会迅速蔓延。
惊鸿说得时候，小心看了一眼兰絮，他怕兰絮反悔。
看见兰絮表情没变，他才松了一口气。
兰絮把惊鸿那点儿小心思看得透彻，但他没有在意，说到底，人之常情罢了！
司赋宁和她母亲司逢颐一样，到处欠下情债，兰絮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兰絮从答应为司赋宁引渡蛊毒时，就没想过能活多久了。
一个时辰，算是意外之喜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兰絮问道：“有什么药物能够确保传输内力不出问题吗？”
他先前替司赋宁号脉的时候，就发现了司赋宁内力尽失，反正他都要死了，这一身的内力随着他也是浪费，不如送给司赋宁得了。
惊鸿诧异地看向兰絮，转眼间想到了兰絮此举的打算，有些惊喜地说：“当然有！您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