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刀兵相接,火光和灯光相呼应,在一片混乱之中,宋景珩不由得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一抹宛如无暇美玉熔铸的欣长身影之上。
司赋宁挥出一剑,银白的剑光骤然抹过刺客的脖颈,鲜血飞溅,剑刃如寒霜银月。
如果司赋宁不是挡在南堂卿面前,宋景珩想,他现在的心情可能不那么苦涩。
另一边。
应付着十人围攻的司逢颐面沉如水,她发现了,这一拨人的目的,不是女帝,不是太后,不是任何人,就是她司家之人。
太尉府暗卫和府卫将太尉府围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司逢颐平日都是高手护身,只有进皇宫赴宴,才会只身一人,而对方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并且,这一波刺客的武功,可不是花架子,而是明显经过训练的一流高手。
不怕一流高手,就怕一流高手不要命。
司逢颐在围攻之下护住自己已经算是吃力了,更别提还得护着身边的祝云禾。
司逢颐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祝云禾却毫发无伤。
刺客像是找准了突破点,锋利的剑刃朝着祝云禾而去,但司逢颐还在应付着其余的刺客。
祝云禾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刃,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并不害怕。
这一辈子,除了昭和出事,他什么都不害怕。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没有看着昭和坐上那个位置。
他的女儿,是他一生的骄傲。
昭和,可是出生便被批命——帝王命格!
剑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温热的鲜血溅上了祝云禾的面颊。
疼痛并没有传来,祝云禾怔愣地睁开眼,司逢颐的面容撞入他的眼帘。
祝云禾无措地接住了司逢颐下滑的身体,两人一齐跪坐在了地上,他感受到了手中的粘稠。
抬起手,昔日纤尘不染的双手上被鲜血染红。
这是
——司逢颐的血?
司逢颐……的血!
祝云禾呆呆地看着司逢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抱歉啊!”
司逢颐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弄脏了你的手……”
祝云禾最爱干净了。
“你……为什么?”
祝云禾似哭非哭,慌乱得像个小孩儿。
“对不起……”
“对不起……”
司逢颐只是一味地道歉,口中涌出鲜血。
原来你知道……你对不起我……
祝云禾的眼泪连串地落下。
他知道司逢颐每一句的对不起背后的意义。
对不起辜负了祝云禾。
对不起没有守住他们年轻时的诺言。
对不起利用了他。
对不起让他没有幸福地度过一生。
对不起……
祝云禾抱着她,“我听见了……”
听见了你的对不起,你如果没事,我就原谅你……
回答他的,是司逢颐垂下的手。
“呜呜呜……”
祝云禾埋在司逢颐的颈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刺客似乎完成了任务,他们也不再执着地进攻,很快地被涌入的金吾卫抓捕。
可惜,没留下活口。
全都自尽身亡了。
司赋宁站在一旁,看着已经失去呼吸的母亲和无声落泪的父亲相拥,通红的眼眶中滚下一行泪。
宋景珩看着司赋宁,心中抽痛。
南堂卿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他望着司赋宁似乎没有变化的背影,一瞬间,突然被悲伤淹没。
他想,司赋宁这一刻在想什么呢?
南堂卿眼眶也泛起了红。
……
太尉府一夜之间挂起了白幡。
灵堂前,祝云禾跪在最前面,脸色比一身的白纱素衣还有苍白。
“夫人,逝者已逝,您要节哀。”
侧夫陈氏看了一眼祝云禾,低声劝道。
祝云禾守灵两日,滴水不进,这样怎么撑得住?
“是啊,父亲,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
祝云禾另一侧的南堂卿也劝道。
不论如何,祝云禾都是他的长辈,他好歹也是司家正儿八经的儿婿,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祝云禾作践自己的身体。
还是司赋宁端了一杯清茶,“父亲,喝点茶吧!”
她只穿着月白色的长裙单衣,头上裹着白色的布巾,双眼微红。
祝云禾在看见司赋宁的那一刻,就没忍住红了眼眶,他咬着唇,接过司赋宁端来的茶一饮而尽。
守灵持续了七天七夜。
在第八天的清晨,太尉府迎来了女帝的圣旨。
太尉府数百人口跪在门口,白茫茫的一片,前来宣旨的太监都有些不忍。
等到太监尖锐的嗓音已经将圣旨宣读完毕,太尉府上下都不由得有些茫然。
他们没听错吧?
司大人着封为司太尉了。
陛下还免除了司大人三年的守孝期。
“司大人……哎呦!瞧奴家这一张嘴,该改口称为司太尉了才对!”
大太监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双手捧着圣旨献上。
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司赋宁莫名恍惚。
她的母亲就这样死了?
那个工于心计、手段高超的司逢颐就这么死了?
司赋宁握紧了手中的圣旨。
祝云禾将装有金叶子的荷包塞给了大太监,送走了大太监。
司赋宁受封太尉的消息顿时引起了朝野震动。
不满二十五便受封正一品官员,这样的升迁速度,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而且太尉可不是什么散官,那可是相当于天下兵马大元帅!
虽然如今天启这个局势,能调动的也只有胤都的官员。
司赋宁去了司逢颐的书房。
在摆满文书的书架上,她找到了一封信。
快速扫视完上面的内容,她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真是……
“父亲,您确定吗?”
司赋宁站在太尉府的门口,看着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登上马车的祝云禾,心中感慨难言。
祝云禾唇角微勾,笑意如春日澄澈湖水层层荡漾开来,“我确定,如今留在府中不过是平添忧愁,去兰若寺,也好过待在这伤心地。”
司赋宁怔愣片刻,祝云禾如今的模样,才多了几分阆州贵子的风华。
“好,女儿恭送父亲。”
兴许,去兰若寺对于父亲而言,才是解脱。
司赋宁笑了笑。
祝云禾摸了摸她的面颊,“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很快由人扶着蹬上了马车,拉下了幕帘。
呆得久了,他怕就舍不得离开了。
但眼前这座宏伟壮观的太尉府困了他太多年了,如今司逢颐死了,他也该离开了。
更何况,能在晚宴上请到那样水平的刺客,除了兰若寺的那位,他想不到别人了。
司赋宁站在门口,目送马车慢慢离去,逐渐消失在雪地里。
“大小姐,我怕也是要离开了。”
这时,站在司赋宁身后司逢颐的妾侍杨氏也说了这么一句。
他没有祝云禾当家主母想离开就离开的本事和底气,离开必须得请示司赋宁,若是司赋宁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
因此,这句话他说得小心翼翼。
司赋宁能猜到杨氏离开的原因,司逢颐死了,祝云禾离开了,他这个妾侍也是可以被司承玉接走的。
她朝着杨氏点了点头。
杨氏抿唇笑了笑,福身道:“多谢大小姐。”
杨氏兴高采烈地去收拾东西了,而林氏却从始至终没有提过要离开的话。
想必是,韩清宁那边没有作出反应,但留在太尉府也未尝不好。
林氏撇了撇嘴,看着杨氏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
众人散去之后,南堂卿站在司赋宁身边,神情犹豫。
“怎么了?”
司赋宁看了他一眼。
南堂卿回想起了父亲前几日来信的嘱托,忍不住别扭,面上飘着桃花似的粉色。
“我父亲说,他们想前来胤都拜会。”
他说完,微微抬眸想要看看司赋宁的神色,却发现她的神色依旧毫无波动。
司赋宁定定地看了南堂卿一眼,才点点头,道:“好。”
正好等着南堂家的长辈来了,把这门亲事做个了结。
南堂卿自然不知道司赋宁心中所想,他微微收拢了掌心,凤眼中带上了几分粉色水意。
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南堂卿撇过头,直接离开了,步履显得匆匆。
司赋宁站在原地,知道不能拖了。
她一如既往地去上朝,一如既往地替女帝批改政务,一如既往地去鸿宁殿陪小云祯。
只是上朝路上多了恭维之人,批改政务时女帝总是会用怜爱的目光扫视她,小云祯趴在她的身上,在她耳边悄悄说:“宁宁,不哭!”
小云祯还小,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宋景珩在司逢颐遇刺当晚,便告诉了小云祯,宁宁的母亲去世了,宁宁很难过,让小云祯不要让宁宁伤心。
小云祯不知道什么是去世了,于是宋景珩告诉他。
去世,就意味着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小云祯好害怕地躲进了宋景珩的怀中,一边说着“宁宁可怜”,一边说着“我不想让宁宁和父父去世”。
宋景珩没有告诉他,宁宁和父父终有一天也会去世,只是轻轻地哄着他:“宁宁和父父都会一辈子陪着祯祯的。”
南堂家在司赋宁开始正常上朝之后的第五天,终于到了。
司赋宁和南堂卿一起站在门口迎接,无论司赋宁的官位有多大,孝道一直是天启人人重视。
因此,她必须陪着南堂卿等待,更何况,南堂卿身为她的正夫,她也耽搁人家了这么长时间,该有的尊重必须得做到。
摇摇晃晃的三驾马车渐渐出现在了司赋宁的视野。
不同于太尉府马车的精致低调的奢华,南堂家的马车仅仅只是普通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太尉府的大门口,门口守着的门童们急忙去取下凳子,恭敬地摆放在了马车车辙的下面。
南堂家的主夫也是南堂卿的生父卫影鸿率先从马车中探出了手,骨节分明,肤如冷玉。
能生出美名冠绝天下的南堂卿,卫影鸿自然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他一身浅蓝映花衣袍,纹饰简单却精细,玉冠束发,眉黛春山。
“梓州南堂氏卫影鸿拜见司太尉。”
身份的差距摆着,卫影鸿拜服行礼。
虽然卫影鸿知礼,但这礼司赋宁是受不得的。
她一把扶起卫影鸿,“卫夫人多礼了。”
卫影鸿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了南堂卿一眼,秀姿昂然,道:“礼不可废,纵使我知太尉孝顺,可也是不能废了礼度。”
司太尉称呼他为卫夫人,而非父亲,足以看出司太尉与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之间的夫妻关系。
南堂卿被父亲那一眼仿佛洞悉了全部的心思,冲淡了与亲人相见的欢喜,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来得自然不止卫影鸿,还包括南堂卿未出阁的嫡亲弟弟南堂诗。
提前司赋宁早已安排好他们的住处,眼下,当然是先得为他们举办一场接风宴。
进去的途中,南堂诗亲热地上前挽住了南堂卿的胳膊。
“哥哥,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呀!”
他上扬的眼角衬得像猫儿一般灵动可爱。
只是这语气嘛!
司赋宁心中清楚如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