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也开始不要命了。
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一旦开始拼命,所能发挥的实力远超寻常。
敢死队终于倒下了。
没有一个人再能够站起来。
如果之前在金吾卫眼中,她们是一个个血肉之躯,那么现在金吾卫的眼中,她们更像是一个个金币、经验和阶梯。
通向她们的成功辉煌之路。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高高的宫墙之上,司赋宁只能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宫门前的尸体,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知道,韩清宁快出场了。
毕竟,韩清宁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另一边。
站在能够将宫门前一切尽收眼底的瞭望楼上,韩清宁脱下了天启朝官员的长袍,拾起了那件她压在箱底二十年的胡服,那是她父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胡服胸口处有一个明显的痕迹,是针线缝合的痕迹。
二十年前,司逢颐的刀刃穿透了这件衣物,用冰冷的宝剑刺入了她父亲的胸口。
年幼的韩清宁哭喊着为什么,那个骑在战马上高高在上的人俯视着她,冷冷地道:“奉陛下之命,剿灭匈奴人。”
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柔弱的男人,他心地善良,经常帮助天启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尘封的往事浮现在韩清宁脑海中,她握紧了那道狰狞的缝合痕迹,手上青筋爆出。
司逢颐不会知道,坐在龙椅上的女帝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她背负着怎样的痛苦活着,不知道她无数个日日夜夜在梦中重复那个场景,不会知道她忍得多辛苦,活得多艰难。
要怪,就怪司逢颐下手不够狠,留下了她这个半天启人血统半匈奴人血统的人。
苦难不夺凌云志,不死终有出头日!
韩清宁被仇恨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在地底下的司逢颐很快就能见到她的女儿了。
母债女偿,天经地义!
“主子,咱们可以动手了吗?”
站在韩清宁身边,穿着盔甲的人道。
韩清宁点头,“当然。”
那人顿了顿,继续道:“司暮雪是司赋宁的妹妹,也许带上他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从一开始,这就是韩清宁娶司暮雪的目的。
那人似乎担心韩清宁假戏真做,不由得道:“毕竟咱们一开始的谋划,就是利用他不是吗?反正也是司逢颐的儿子,就当为他母亲赎罪了!”
韩清宁压下了心中一闪而过的不适,点点头:“好!”
那人顿时面色一喜,“属下这就去把他抓过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韩清宁瞳孔一缩。
那人警惕地喊了一声:“谁?”
传来门外之人慌乱的脚步声,那人敏捷地窜了出去。
韩清宁听见了那人似笑非笑的道:“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韩清宁陡然心一沉。
下一秒,那人押着司暮雪进来了。
司暮雪被粗鲁地推倒在地,韩清宁忍住了想要将他扶起来的冲动。
司暮雪一直低着头,他本来打算给妻主送他熬制了好久的汤,却没想到无意中听到了这些话。
韩清宁看不见司暮雪的神情,但注意到了他颤抖的双肩和地面上的水渍。
她的心像是被捏住了一般,顿时无法呼吸。
“大人,把他带上吧!”
“时候不早了……”
那人看着韩清宁,像是在仔细地观察她的神色。
为执棋者,最忌对棋子动情。
韩清宁移开了视线,点了点头。
……
不出所料,没过多长时间,韩清宁出现了,她的身边,是司暮雪。
司赋宁眼睛眯了眯,尽管知道韩清宁可能会动用司暮雪,但没想到她真就这么无情。
就连枕边的爱人都能成为她威胁自己的工具。
司赋宁与韩清宁目光相撞,她看见的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科举榜眼,而是一个满怀着仇恨归来的人。
她转移目光,看见了被推上前的司暮雪。
在司赋宁记忆中的司暮雪,敏感害羞,善良温柔,胆子小的像只兔子。
司赋宁没想到,目光之中的司暮雪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害怕和绝望,而是镇定又平静地望着自己。
一瞬间,司赋宁心突然痛了一下。
“司太尉,你可认得这个人?”
韩清宁身边的那人将锋利的剑刃架到了司暮雪的脖颈上。
当然,她不会杀司暮雪。
因为司暮雪可是用来威胁司赋宁极佳的工具。
司赋宁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那人猖狂地笑了,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用冰冷的刀背拍了拍司暮雪的脸颊,道:“司太尉,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这都是取决于您啊!”
那人贱嗖嗖的模样,的确让司赋宁有些手痒。
站在司赋宁边上的穆怀柔气得牙齿咬的嘎吱响,“卑鄙小人!”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您说是将您的弟弟割下脑袋呢?还是您打开宫门,让我们进去呢?”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司赋宁,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被挟持着的司暮雪突然笑了,韩清宁紧紧地盯着他。
“韩清宁,你是个人吗?”
这一句轻声的询问语气温柔到让韩清宁有一种错觉。
仿佛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们还是恩爱有加的妻夫。
韩清宁没有回答。
那人一点儿都不介意司暮雪说话,甚至认为司暮雪就应该不停地说,一直地说,最好能让对面的司赋宁心软。
“韩清宁,你太小看我了。”
这一刻,司暮雪眼中却是如刀刃般的锋利。
他司暮雪的确软弱,他承认,可他也是司家的儿子。
司家,没有孬种!
他也不愿意成为姐姐的拖累!
“不要!”
韩清宁目眦欲裂,指尖却只滑过了司暮雪的衣角。
鲜血顺着司暮雪的脖颈喷涌而出,那人呆呆地举着剑,久久不能回神。
韩清宁一脚踢开那人,接住了司暮雪下滑的身体。
“不要……”
“对不起……我……你……不要……”
韩清宁手紧紧地按住司暮雪的脖子,很快,鲜血润湿了她的手。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司暮雪的脸上。
世界上,有什么比还没来得及认识到自己汹涌的爱意,便失去了爱人,更痛苦的事情呢?
“不要死!”
“我错了……”
“别死……”
“我求你了……”
她手足无措,她找不到方法来挽留她逝去的爱人。
尚存一丝清醒意识的司暮雪抓住了韩清宁的手。
韩清宁一顿,疯了一般轻吻着他的面颊:“你没事对不对?”
“没事的对不对?”
瞧着她这般模样,司暮雪笑了。
韩清宁错了。
她爱上了自己。
司暮雪想,这样,至少他不是一个笑话。
但韩清宁太可恶了,他不能这样原谅她。
于是,司暮雪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之时,轻轻道:“我怀孕了……”
韩清宁仿佛被雷电击中,全身僵硬,只有心脏的剧痛提醒着她还活着。
怀孕了?
司暮雪怀孕了?
是她的孩子?
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正夫,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韩清宁抱紧了司暮雪,发出如野兽哭嚎一般破碎绝望的呜咽。
“我错了……”
“你会来!”
“你回来啊!”
回答她的,始终只有那一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司太尉,节哀!”
目睹这一幕的穆怀柔第一时间看向了身旁的身影,神情复杂。
她没有猜到司太尉弟弟自裁的举动,因为男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是懦弱的,胆小的,温柔的,绝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无疑,这样的结果,将会给金吾卫的士兵,更大的震撼和激励。
司赋宁并没有太过伤心。
她想,从暮雪知道了韩清宁为了复仇而娶他时,他可能就没想过活着了。
作为一个英雄而死,这是最大的体面了。
司暮雪和宋景珩不一样,司暮雪看重爱情甚于一切,宋景珩还有孩子能够留住他。
她了解司暮雪,他的确是一个懦弱的孩子,但同时,他在心底有一套不容侵犯的原则。
“杀了她们,一个不留!”
司赋宁目光森冷。
她理解司暮雪,不代表她不追究。
司赋宁的命令符合一个弟弟刚死在了敌方手中的姐姐的形象。
什么俘虏不杀?
什么投降不杀?
穆怀柔想,她要是司赋宁,恨不得将对方所有人都给五马分尸了!
“冲啊!”
“都给老子冲!”
“老子今天要宰了这帮狗娘养的!”
金吾卫每个人都杀红了眼,除了镇守宫门的人,她们尽数出去,与韩清宁的人厮杀。
韩清宁这一波所带的人就不是先前敢死队的水平了,这一拨人明显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瞳孔的颜色告诉司赋宁,她们都是匈奴人。
结合韩清宁的身份来看,这并不稀奇,韩清宁能利用的,也只有匈奴人。
先前的南匈奴被司赋宁迁移到了陇西郡,现在种田养马快活得很,所以只有可能是北匈奴人。
北匈奴人只是被俘虏了,而并非是死了。
金吾卫原来一共有两万人,女帝调离五千人之前随着司赋宁去了巫州,后来又抽调了两千人去了云州,现在金吾卫总共不过一万三千人,而韩清宁那边,仅仅是敢死队,都有三四千人之多。
韩清宁那边的人数,几乎是金吾卫的两倍。
司赋宁的目光看向了人群中的韩清宁,她像是疯了一般的战斗,甚至敌我不分了。
精神错乱了?
司赋宁凝眸,举起了双手,箭羽搭在了弓箭上。
下一秒,箭羽破空而出,带着诡异的力道和方向,直直地射向了疯魔的韩清宁。
韩清宁本就心神错乱,如何能躲得过这一箭。
箭羽穿透了韩清宁的胸口,那道被缝合起来的洞口,再一次被射穿。
韩清宁沾满鲜血的手颤了颤,剑落到了地上,胸口的箭羽还因为巨大的力道,发出轻微的颤动。
在倒下的那一刻,韩清宁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她终于可以解除身上的担子了。
快一点儿,她也许还能在黄泉路上遇见暮雪。
她既希望暮雪慢一点儿,好让她追上来,又希望暮雪快一点儿,别再遇见她了……
韩清宁是整支军队的首领,她的死亡,似乎给剩下的人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金吾卫明显地感到,她们生出了退意。
一旦有了退意,那么这场战斗的结果,就很明显了。
但是,金吾卫会让她们顺利离开吗?
金吾卫会放着一个个战功不要吗?
接下来,金吾卫们势如破竹,手脚都已经只知道麻木的挥动了,眼中的亮光却丝毫没有熄灭。
直到天边的黑暗渐渐消失,一抹晨光刺破了万丈的黑,这场血流成河的战斗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