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走后,杜篆这才扶师兄回房休息。
“把钱拿着,师弟铁头功练得怎样了?”
“这些日子以来,总感觉头顶有几处穴位不时温热跳动。”
“哦!此乃通脉之兆,师弟这铁头功花了师父不少心血,兼具少室山和冀北司空两家之长,前者乃上乘功法,后者仅次一品,师弟莫急,第一次通脉是最难的。”
“是!”
说话间,二人到了朝明师兄房间门口,杜篆松开手,又将钱袋奉上,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刚才所言……都是真的?”
朝明师兄闻言眼中竟露出狡黠之色,他接过钱袋低声笑道:“半真半假,亦真亦假,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楚?”
师兄进门去了,杜篆却在门口愣着,他既好奇师兄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怎么还能又真又假?又担忧着师兄所言之‘劫数’,所谓‘劫’者,大难也,大灾也。
想想都觉害怕,随后他也走了,他还有事要忙,且把‘害怕’二字置之脑后。
先把厚重的观门关上,接着到后院收书,忙完之后又回到前院,此时吴先生一家已经安静下来。
山中夜晚用安静已无法形容,只能用寂静来描绘,杜篆耳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再无其它声音,偏偏‘劫数’二字像个幽灵,时不时出现在耳中,真是烦人。
杜篆匆匆打开自己房间的灯,然后走到院子中间,挺胸而立,随即深吸一口气开始练习太极,三遍打完,稍稍休息一下,接着打了另一套拳,这拳法又似瑜伽又似体操,上窜下跳,来回翻腾,肌肉扭曲,血脉贲张,时不时还要开口‘哼哈’一声,十分古怪。
一套拳打毕杜篆缓缓收功,体内由人参和当归所滋养起来的燥热之感有所缓解,随之而来是暖洋洋的舒畅,浑身上下似乎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他知道这是在功法导引之下,药物精华转变为纯阳之气,畜养于特定经脉穴道之中。
今天其服用了不少药膳,功效比往日更佳,三遍太极加一套拳法当然不能满足需求,很快他又开始打第二遍。
一连打了三遍,直到烦躁之感彻底消失,杜篆才停止练功,下午的稀饭不顶饱,有些饿了,去厨房找了点吃的胡乱塞进肚子,然后洗澡去了。
洗完澡,回到房间,按照安排还得写写毛笔字。
准备好笔墨纸砚,在书桌前端坐下来,翻看今天的摹本《卢氏仙真经》,此摹本由师父手抄而成,纸页之间仿佛还残留着他老人家的余温,只是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小仙观。
笔尖与宣纸亲密接触,带着墨痕徐徐行走于洁白的纸面之上,二者之间有力与力的碰撞,如锥之画沙,不止于此,黑色墨汁与玉白纸张之间同样有力与力的对抗和包容,如屋之漏痕。
据师父说,古篆字带来的不仅仅是笔划间结构之美,还有刀刻之厚重与铁铸之沧桑,杜篆年幼,尚不能完全体会那样的美,可字里行间也有些许金戈铁马之意。
‘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
借定庵先生诗句略表心中之慨,笔墨纸砚带来的不仅是丰厚学识,也带给了他远超同龄人的沉静气质。
练功,真好!写字,真好!省去许多烦恼。
第二天清晨杜篆按时醒来,关了灯,推门而出,见师兄正站在院子里与吴先生一家小声说话,他忙上前道:“师兄早!三位早上好!”
“小神仙早安!小悠,快给小神仙哥哥问好。”
杜篆不喜说话,但有些话不能不说,忙道:“我……不是小神仙,叫我哥哥就好!”
“小神仙哥哥早安!”
小悠倒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可能是病得太久,中气不足,声音低柔。
“看二位脸色,难不成一宿没睡?”
“这孩子半夜醒来喊饿,我给他煮了粥,他吃后就不肯睡,也不知吵到两位神仙没有?”
师兄摇摇头,道:“老道睡得很好,师弟快去洗漱。”
杜篆很快洗漱回来,院里又多了四人,两位婆婆和蓝若可,还有那年轻男子,杜篆向四人一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却听吴先生正向朝明师兄辞行,朝明师兄笑道:“且等一等,吃完早饭再下山,小悠体虚,不能饿着。”
听朝明师兄这么一说,心疼儿子的吴先生夫妻也就同意留下来,二位婆婆自去厨房忙碌,师兄,蓝若可和杜篆则摆开架势,很快打起拳来。
三人经过多年锤炼,此时比划起来心随意走,身随念动,动静之相宜,法度之严整,似乎已经合于‘道’了。
打完三遍蓝若可告辞而去,吴先生一家又上前聊天,他们看了三人打拳,不由心动,想让小悠留下来习拳,这孩子已经十四岁,看起来却像十岁的样子,若是能练练太极对身体自有好处。
师兄却不同意,道:“这世间精于太极之人不少,施主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了,小悠留下来也不安全。”
“道长,请再考虑考虑在下提出的方案,这样一来犬子即可留下学习太极,我们也能为小仙观做点什么,否则,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听了这话,朝明师兄再次摇头道:“多谢二位好意,小仙观不留宿外人,安保公司的人也是外人。”
“老神仙客气了!”
说完,小悠妈妈又扭头对自己儿子道:“话,你都听到了,安心随我们回去吧。”
“可我……还是想跟着老神仙爷爷和小神仙哥哥学习太极。”
小悠说这话时,低着头,声音虽轻却透露出一股倔强,他很快又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杜篆说道:“小神仙哥哥,老神仙爷爷不愿收我为徒,你收我吧!我可勤快了,可以为你端茶倒水,还可以帮你按摩洗脚,求求你,我不想被暗算了,却连下手之人是谁也不知道。”
“你这孩子……”
小悠妈妈开口说了几个字便说不下去,这家伙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因为虚弱皮肤显白,像个精雕细琢的玉人,杜篆看他一脸讨好的样子,只能摇头道:“不行,我……我还不能收徒。”
“我知道了!我应该在门外一直跪着,跪上三天三夜,书上都是这么说的,这样才有诚意,我这就去……”
小悠刚一转身就被杜篆一把拉住,这家伙表面乖巧,骨子里却藏着倔强,胳膊被拉住便双腿一弯来个原地下跪,他个子本就比杜篆矮很多,加上动作快,杜篆根本来不及拉他另一支胳膊,只能一下子将其抱住。
蔡婆婆出来喊大家吃饭,见此情景,倒不急着出声了。
杜篆用求救目光看向师兄,师兄不知在想什么,笑而不语,其他人也不说话,他只能开口道:“你……你别急!拜师没这么简单。”
“那要怎样才能拜师?”
“一来要看根骨,如果不适合练武,拜师又有何用?二来哥哥是道士,你……你知道什么是出家吗?”
“出家?”
小悠显然没想过这问题,他也愣住了,仅仅片刻功夫这家伙又道:“蓝姐姐也是道士?”
反应挺快,才一瞬间便想到了蓝若可,可你倒是直起腿来说话呀!杜篆摇头道:“蓝家与小仙观世代交好,蓝姐姐是师父破的特例。”
“我家从今往后也与小仙观世代交好,老老神仙爷爷可以破例,为何老神仙爷爷不能?”
小悠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不仅是转瞬之间理清了观里辈分关系,还将问题推回原点,虽然老老神仙什么的有点饶舌,说的却不无道理,也不失礼貌,杜篆无语只能再次望向师兄,朝明师兄见状,终于开口道:“且让老道想想,大家先吃饭。”
蔡婆婆闻言,忙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小悠不可胡闹,别让老神仙为难。”
吴先生说完上前扶住了小悠胳膊,杜篆趁机松了手,他心里有些同情这家伙,刚才抱着他时能感觉出其身上没肉,轻飘飘的,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