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西,有断魂之地。
骑摩托车到西山花不了多少时间,山上有一条泥路,坑洼不平,杜篆放慢速度尽量绕过深坑,一路扬起不少尘土。
很快,眼前出现一座座坟茔,老坟早被铲平,入目的都是新坟,即便是新坟大多也被野草覆盖,被山包遮挡,被树林掩映,杜篆是第一次来西山,好在肖兰汝坟茔不难找,因为他竟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自行车!
那是游宇的自行车,他……怎么在这儿?
心跳猛然剧烈起来,心中有压抑不住的喜悦,没想到竟能见到那家伙,莫名让人激动和期待。
杜篆将摩托车停在自行车旁,深呼吸数次,这才沿着新踩踏出来的痕迹没入林草中,没走多久,便看到一座全新的坟茔,垒坟人早走了,四下里散落着一些沙石和砖块,这是一片清净之地,胆小者不敢在此停留。
“游宇哥!”
山上有风轻拂,树叶和野草发出沙沙声,好似在回答他的呼喊。
“游宇哥!”
杜篆再次喊叫,他不会认错的,那辆自行车绝对是游宇的,刚才他听错了,除了沙沙声,还有空山回响。
“你……怎么来了?”
终于有人回应他,那家伙从距离坟茔不远处的草丛里站了起来,转身看着他。
挺拔之躯依然如旧,脸上木木呆呆,不见虎牙,也不见下弦月,杜篆一时愣住。
苍山如海,日已西斜,游宇还是那个游宇,只是没了往日神采,少了些蓬勃之气,多了数不清的疲倦和沉郁,还多了一丝苍凉。
傻子就是傻子,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站着,看着,游宇也这么站着,目光迷离,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愣愣傻傻站了一会儿,泪水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脸颊,杜篆也不抬手擦拭,就这么移步走了过去,走到游宇身前,鬼使神差之下,竟然伸手将他抱住了。
‘日落西山头,人约黄昏后。’
游宇没反抗,也没有动,就这么任由他抱着,仿佛是块有温度的木头。
风吹,虫鸣,云动,心动,这种感觉真好,似乎全世界都不重要了,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肩膀,能感受到游宇的心跳,还能闻到他的味道,虽然味道里多了无数哀伤的滋味儿,但,一切美妙极了,希望时间从此定格,将这一秒变成永恒,任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即便是化成石头也好。
开心,快乐,兴奋,激动,有腺素飙升,有面赤耳热,有心脏砰砰直跳,有泪水潸然雨下,原来这就是爱啊!
“抱够了没?”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才传来游宇声音,紧接着肩膀上传来推力,杜篆回过神来,松开双手,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拭去眼泪,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到游宇脸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没有特别表情,眼神空洞,寂寞,虚无。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没想到千里先生笔下的断肠人,不在天涯,而在眼前,近在咫尺,让人心疼。
“我不需要安慰,你回去吧。”
声音低沉充满魅惑,好在杜篆已经清醒过来,能克制住这种诱惑,忙道:“你……不回去?”
这里可是西山之西,葬人之所,还好游宇的魂没丢,他抬头看看天色,叹了口气,张开干涸嘴唇道:“是该回去了。”
回去路上,杜篆骑着嘉陵慢慢跟在其身后,他有些害怕,他怕骑在他前面自己会忍不住回头,骑在后面,又怕游宇回头。
还好一路无事,不好!游宇至始至终没回过头!
到了政府大院门口,他终于忍不住加速超过游宇,挡在了他的前方,游宇差点儿撞上了摩托车,再次确诊,他的魂没丢,还能及时刹住车,以脚点地保持平衡,这家伙看了看杜篆,木讷道:“你……怎么……”
这是什么话?杜篆心情复杂,看看眼前面无表情之人,想来他脑子也空空的。
“下周……还能见到游宇哥吗?”
“我……不知道。”
声音透着无力和迷惘,他不是没丢魂吗?这家伙若能好好哭一场,大喊大叫一场,甚至酩酊大醉一场,也胜过这样空空荡荡。
说完,游宇便想绕过摩托车,杜篆忙道:“能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吗?”
游宇闻言停下身形,思考片刻才张口道:“忘了。”
“我是谁?”
“你是……”
游宇走了,杜篆张着嘴木木呆呆,一时无措,天边晚霞瑰丽而妖魅,正默默迎接黑暗的到来。
“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佩弦先生乐观,不惆怅,可杜篆心中惆怅,只恐要从黄昏连到黑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