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见李靖,是在私底下见,就在他修身养性的徽猷殿。
不过李靖是被晾了好多天之后,才被召见了。 而李靖对于皇帝的此番召见,自然也做好了万全准备,在杨广的授意下,李靖指着殿内铺设好的地图,讲解着自己对此番远征高句丽的见解。 杨广也听得非常认真,事实上他在大事上面,是从不含糊的,就是有时候特别离谱而已,离谱的一点也不含糊。 李靖起身道:“兵不厌诈,高句丽已经做好准备,等待我大军抵达,臣以为,应在出兵时机上,迷惑敌军。”杨广点头道:“怎么迷惑?”
李靖道:“眼下天下皆知,陛下有意在明年开春,率领大军御驾亲征,那么高句丽在这个时间,一定是严加防范,臣以为,开春之时,应先派小股精锐袭扰,有利于查探敌军防线布置,亦可扰乱其心。”
李靖也是非常无奈,因为杨广同志做了一件古今以来兵家最忌讳的事情,那就是打明牌。 大隋什么时候打高句丽,二十四路总管都有谁,都从哪走,他竟然提前昭示天下,人家高句丽那边已经知道了。 关键这不是蛊惑敌人的手段,人家实实在在就是这么布置的。 这和斗地主打明牌一个道理,因为牌面太好了,但是斗地主输了不要紧,打仗输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呢。 杨广太狂妄了。 李靖这个建议,就是为了弥补他的狂妄。 可惜杨广不听,只见他笑道: “朕意已决,不会更改,不然天下皆以朕为无信之人。”
李靖内心无奈,其实他也清楚,应该是劝不动的,但利弊之事,还是要提前说清楚。 “既然如此,兵贵神速,我军先锋需第一时间渡河,直奔辽东城,此城乃高句丽西北第一坚城,需不惜代价拿下,只要拿下辽东城,我军可以此为固垒,扫荡周边山城,控制大梁水,小辽水,开辟出一条南下之路,至于北边的扶余城,只需围困即可,不宜缠斗。”
高句丽首都平壤以北,有五大坚城,辽东城、扶余城、国内城、乌骨城,卑奢城,除此之外,还构筑有大大小小的山城堡垒共计两百余座,可谓步步为营,非常之难啃。 李靖的计划,是不管最北边的扶余城,先拿辽东,再占乌骨,围死卑奢(大连),开辟南击平壤之通道,以期与来护儿的水军早日会合,只要拿下平壤,捉了高元,剩下的可以慢慢收拾。 这个战略方针,和宇文述的大致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宇文述是希望占领辽东城之后,九路先锋军,以他和于仲文为主力直扑平壤,剩余七路东西策应,挡住周边山城的敌军。 但是他这么干有一个问题,就是一旦攻不下那些山城,他和于仲文的主力,就会被拖住。 而李靖相对保守,认为南下之路要清理干净之后,才能考虑去打平壤。 一个激进一个保守,你觉得杨广会听哪个? “你带兵稳重,朕是有所耳闻的,太子常在朕面前称赞你,”杨广淡淡道:“然来护儿水军,经海路直扑平壤,若以你的办法,来护儿早早便至,然陆路主力迟迟不达,水陆不能相顾,其中一方恐有变动,变者,诡谲难测,不利于大局。”
来护儿的水军,其实是就给陆路打掩护,负责拖住平壤主力,使其不敢将大军调离首都,给宇文述方面减轻压力。 所以水军也是需要早早出发的,他去的迟了,人家戍卫在平壤一带的主力,就可以腾出功夫北击宇文述。 高句丽地盘虽小,军队可不少,隋军一百多万想要在这地方展开阵势,非常之困难。 因为高句丽这地方也是山多平原少,首先一个长白山,是人家的北面屏障,扶余城、国内城,这都在山地,非常难打,最好的也是最平坦的一条路,就是辽东、乌骨、平壤这条线,可是这条线,容纳不下太多的军队。 谁都知道隋军肯定是走这条线,那么高句丽其它地方的军队,势必会对这条行军路线施加巨量压力,只要能迫使大隋水陆不能相顾,就算成功一半。 李靖认为不能操之过急,要缓缓打通这条线,才能打平壤,否则一旦被夹,情形将万分危急。 杨广还是不同意,因为高句丽意在割裂大隋水陆两军,那么大隋就必须保证两军如期会合,谁早谁迟都不合适。 毕竟这条攻打高句丽的线路,是沿海线,如果来护儿不能把高句丽的水师灭了,人家的水师就可以沿海骚扰,但是灭了之后,宇文述如果赶不过来,来护儿就会很危险,要么直接撤走,要么上岸打,只有这两个办法。 实际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上岸,因为来护儿不敢撤,但是上岸就是孤军,非常危险。 所以杨广希望宇文述能够早点抵达既定地点,与来护儿夹击平壤。 “你刚才也说了,兵贵神速,朕是同意的,”杨广道:“战场之上风云变幻,时机一闪即逝,你年纪轻轻,竟如此保守,可见你只是一个攻城掠地的猛将,却不是帅才。”
李靖心中无奈,高句丽地形复杂,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多年经营之下,固垒遍野,大军想要长驱直入,哪有那么容易?人家于这条线上的布防,必然非同一般,真要按照宇文述这么干,绝对会把来护儿给坑了。 两条建议,皇帝都不采纳,但是李靖没有放弃。 因为他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大的战略布局,而他是来争取行军总管,既然改不了大战略,那就改自己吧。 “臣愿领精锐,攻辽东、乌骨,围卑奢,为大军西路侧翼,以护主力顺利南下。”
杨广笑了笑:“今我大隋,有精炼钢铁之利,将士被坚执锐,可谓无坚不摧,几座城池之敌酋,必然望风而降,辽东、乌骨已是不堪一击,谁去都是一样的。”
李靖一愣,心如死灰,看样子皇帝似乎对他有成见了,或许是因为刚才那番谏言,与皇帝的初衷相悖,以至于皇帝不想用他了。 接着,杨广又道:“但是朕,还是想给你一次机会的,老成持重,可用于国政,但在用兵一道,有时会误事,太子对你寄予厚望,朕亦如此,此番北上,将杨素教给你的那套统统忘掉,好好领兵,不要辜负朕。”
李靖顿时大喜,道:“臣当效死命,以谢陛下。”
杨广微笑点头:“兵部段文振,都跟朕说了,太子已经在兵部都给你打点好了,朕让你顶替赵孝才,统领右骁卫本部三万人,外加你所在的右武卫两万人,共计五万精锐,辛世雄、麦铁杖归你统帅,负责主力西线侧翼,具体事宜,可与兵部协商。”
李靖半跪于地,行军礼道:“臣若有失,以死谢罪。”
“下去准备吧,”杨广摆了摆手,李靖退下。 接下来,一直就在隔壁收拾藏书的虞世南进来了,他是皇帝的起居舍人,绝对心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秘事。 “伯施认为,太子关于永济渠半粮半货的建议,是否合理?”
杨广问道。
虞世南整理着书架上的藏书,笑道:“要想马儿跑,得给马儿吃点草,臣以为,太子此法乃顾全大局之策,可行。”杨广笑道:“他也太好说话了,现在搞得所有人都会去找他求情,就好像朕不讲道理,只有太子讲道理。”
“他们是害怕陛下,却不怕太子,原因正如陛下所说,太子好说话,”虞世南笑道。 杨广点了点头:“这一点到是很像昭儿,圆滑有余,霸气不足啊,给人家办的事多了,哪天若是不办了,立时便会遭人嫉恨,将来有他头疼的时候。”
“人心如此,”虞世南点头道。 杨广道:“将太子今晨的那封信取来,朕再看一看。”
虞世南从一堆卷宗当中,取出了那封家信,信上的内容杨广已经看过了,太子想要举荐宇文静礼在李靖手底下做慰抚使。 其实一开始,杨广是不打算用李靖的,就是看到儿子这封信之后,才改变了主意。 因为儿子的信里,已经将李靖出任行军总管,当做了既定事实,就好像李靖肯定会去一样。 普通家庭,当爹的也会顾及儿子的想法,何况是皇家,皇帝当然需要顾及太子的想法,事实上,杨广最顾及的就是太子。 因为太子,是一人之下。 于是杨广又将这封信递给虞世南,让对方也看一看,等到虞世南看完之后,杨广笑问道: “怎样?你现在还觉得太子好说话吗?”
虞世南笑道:“那陛下似乎也要改一改刚才的话了,圆滑是有余,但霸气未必不足。”
杨广哈哈一笑,道:“你说说,朕该怎么改?”
虞世南想了想之后,道:“举重若轻,举轻若重。”
浅了,你看不懂,你以为他将宇文放在前线,是惩戒吗?人家是给李靖铺路呢。 他原本就反对朕设置慰抚使,可见宇文静礼此番安排,是冲着李靖去的,好让李靖心无旁骛,安安心心的领军。 这孩子的心计,不是你能领会的。 好说话?朕说他好说话,他就好说话吗? 杨广笑道:“伯施这八个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