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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前世篇(八)(1 / 1)

我叫赵帅。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大学新闻系毕业生。虽然已经毕业两年了,当初说大话要来大城市闯荡,现在却已经快被这个吃人的城市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每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好迷茫,我是不是选错了。

虽然大学期间有认真读书,梦想着成为柴静和董卿,终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给人们带去帮助的记者,也能坐在采访室里侃侃而谈。

两年来,先后在电视台、综艺制作公司和新闻资讯短视频公司都打过杂工做过实习,无一例外都是转正失败,朝九晚十已经是累得要死了,唯一一点少得可怜的不行的休息时间里,还尽可能的看完自己订阅的十几份报纸周刊,不停地写作锲而不舍地思考民众喜欢看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是,我现在感觉我快要死掉了。拥挤的地铁里恶心的汗臭味,人挤人,吵得人头疼地地铁到站提示音,我麻木地被人群急着下地铁。

今天来例假了,但是地铁一站就是站一小时。

眼前一黑,我感觉我的头磕到了地面。一双双各式各样的鞋从我面前走过,是啊,都是精疲力尽下班的社畜,谁会管我呢。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吊水了,我皱了皱眉,视野里的到处的护士让我不舒服。一位身材姣好面容秀丽的陌生女子出现在我面前,她一边把几缕头发撩至耳后一边伸手递给我一张单子。

我明白过来她是好心送我来的人以及这是我的缴费单,为了解决几十块打车费,到头来却进了医院。

“谢、谢谢你。”

我以为她会直接走掉,但她似乎并不着急离开,她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便装式西装,目测收入大概会是我上司四五倍以上。我很感谢她能发善心帮我,但是她留在这里不走让我很忐忑。

这个陌生女子开始问我一些私人问题,但是却给我一种比我以前遇到的面试官还要可怕的紧张感。我如实告诉了她我现在在哪个编辑部做着名为预备记者实际上是杂工的工作。

之后这位陌生女子可怕地沉默了几分钟,然后问到:“记者吗?你对高考竞赛等各种加分奖项的私下买卖转让的问题怎么看?”

“啊?”我背后的冷汗起来了,感觉自己真像是在面试什么大公司一样。但是这个陌生女子似乎看出我的紧张,对着我微笑了一下,我刹时就不紧张了,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话夹子义愤填膺讲了好久。

这个陌生女子说话总是跳跃地很快,等我说完,她下一句却是:“我住的独寓在金川站300米的地方,一室一厅有阳台和厨房,面积一百平左右,如果客厅拉个帘子隔开的话是可以隔出一个单间大小的地方的,我想找个室友和我分摊一下房租,九百一个月包水电。你想看房的话我现在便可以带你去看,不知道你是否有意向呢?”

!!!???

啊!?

这!!!

不说别的,金川站可谓是黄金地段,并且,这样子我上下班通勤时间可以从一小时缩短到十分钟!但是最离谱的是九百块包水电的房租,我去郊区住那种宿舍式的通勤一个半小时的三天停电两天停水的地方,都可能不止这个价。那个地段的整租一百平公寓,怎么说都要五千以上。我平摊九百是开玩笑的吗?

我差点惊掉下巴,她却摸着脖子终于带着一丝丝人味解释着她不是坏人。

这就是我和丁晓琪的相遇。

反正我没钱没色要啥没啥,总不至于半夜找人把我抓走卖掉我的肾吧?于是我便开始了和她的合租生活。

第一天晚上我还是很忐忑的,她口中所谓的拉个帘子,其实有很好的给我支了根杆子拉上了窗帘,并且外面还用了半高式的柜子做隔断,私人空间还是不错的,床具也很新很干净。在我想着我是不是该多少做点防备的时候,她却忽然出现,手里两个装着水的玻璃瓶和一个防狼喷雾。

“一会儿你把这俩瓶子放床边上,若是有人打开帘子进来大概会踢倒,还有这个你也拿着吧。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她笑了笑,然后便回房去了。

她竟然替我做了安全准备。

后面的合租生活简直是我北漂两年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

她是金融行业的,朝十晚七,标准的1075,上班只需要十五分钟步行压根不用坐地铁。生活作息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规矩的,早晚都会锻炼,周末经常在家做饭。

只有早上我有机会见到她。偶尔是在电梯里遇到刚刚跑完步回来的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偶尔是看见她边吃着早餐边处理着电脑上的事务,我看过几次,弯弯曲曲的股票曲线让人头大。发现我偶尔会不吃早餐之后,她便默不作声的多做一份早餐,也没主动叫我去吃,我自己自觉地在她对面坐下飞快吃完飞快赶去上班打卡。

晚上我每次回来累趴在床的时候,她都已经早早进了房间,有时候我会听见她关灯然后走几步上床睡觉的动机,有时候我回来的时候她房里便已经是一片漆黑。有一回下大雨我加班到地铁停运,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了,打喷嚏的声音可能吵醒了她,我看到她原本漆黑的房里突然开了灯,但没出来。后来某次也是暴雨天,我收到她消息,“带伞了吗?”

我们一个月讲话不会超过五句,除了早上以外见面不会超过三次。从没见过这么疏远的合租室友,但是,我总是忍不住在我的同事面前疯狂夸她,虽然当着她的面我比在我上司面前还乖。

可是某一天她突然不见了,我看着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前的房租费转账收据的聊天窗口,忍了两天,问:“你出差了吗?”

过去了一周,没有回复。

就在我开始担心再过几天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房东说着这里已经几个月没人交房租之类的话叫我交不起整间的房租就滚出去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

那天刚好新刊大卖,leader高兴,让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我打开门的时候她正站在桌边,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穿着休闲t恤而不是偏工作的西装,一如既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莫名感觉有一种悲伤的气氛充满了屋子。

“今天提前下班吗?”

“嗯嗯!我们的新刊大卖了。我要再努力一点,争取一篇上刊的稿子。”我和她分享喜悦,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我:“晚上有空吗,可以陪我喝喝酒吗?”

我大喜,立马答应了,她出去买了些啤酒和零食回来。

很快我们都半醉,我开始边哭边说北漂的苦楚,骂着那个老是使唤我干一些跑腿事情的油腻中年上司。直到天都黑了,我和她坐在我床上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都市,这个都市不会休息,它任何时候都有人在奔忙。

“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来?”我觉得她一定是难过极了。

她小口抿着啤酒,脸上也是喝酒后的红色,只是眼神依然清醒,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

“我妈妈过世了。”

我心一沉,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想着,如果是我妈妈去世了……光是想到这里,我就抑制不住地流泪。

她看见我哭了,苦笑,“你哭什么?”

“你知道吗?我曾经渴望全心全意的爱,渴望着无拘无束简单朴实的生活。命运待我一直不好,但是我很庆幸自己乐观且坚强。我曾经对那些出生便有的苦难不屑一顾。”

她看着夜空缓缓说着,我知道我该当个不错的倾听者。

她笑了下,“我曾经渴望出现一个懂我理解我的人,后来发现即使是虽然不懂我但可以尊重我的人都没有。难得交到一个知心好友,却也永远离开了我。”

“我曾经渴望有一个人可以在我说‘今天的雨真美,咱们淋雨回家吧’的时候笑着陪我一起而不是一脸奇怪看着我问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我曾经渴望裹着大衣颤抖着度过寒冷的一晚只为了看一看日出。”

“我曾经渴望有人愿意陪我在竹林里坐一天感受感受阳光和风,听我絮絮叨叨说一些有的没有却不会背地里嫌我无聊。”

“但那都是曾经,我现在,光是想到这些,心里就涌起害怕和胆怯。”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知道如何伤你伤的深,不是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她看了看手里的啤酒罐,放下,转头看我,她流着泪的眼睛却是美得不可方物。“如果我们还要继续相处,我绝对不会和你讲这些,我现在会这么说是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而且,”她摸了摸心口,“即使是如此,我每说一句话,心里都要被一种莫名的害怕席卷,我害怕你出现任何一个不悦的神色,害怕你有哪怕一秒钟把心里觉得我有毛病的真实想法显露出来且被我察觉到,害怕你今晚听完明天会和朋友吐槽我。害怕一会儿若是发生什么事情咱俩起了口角你会立马用我刚刚倾诉的真心反过来用话刺我。”八壹中文網

她又转过头去看夜空,我发现夜空里奇迹般地出现了几颗星星。“一旦我把你当朋友对你产生一点情谊和信任,我便害怕被伤害害怕得不得了。我,真的,好讨厌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自己。”

“要是十几岁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估计也讨厌得不行。”

我懂她的意思,被生活折磨的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理智上知道,放不下过去只会浪费现在,所以我一直都很擅长摆脱那些已经发生了的糟糕事的阴影。但是,理智知道没用,心控制不了,我变成了一个我自己讨厌的人。我本以为我可以管它什么诋毁管它什么遗传病,都忍过去总会有好日子。但是我没办法了,我尝试了很久,我只能……继续做个我最讨厌的自己。”

“我一个人,一直一直一个人,送别了世上仅剩的一个朋友去留学,我便除了赡养阿娘之外再无任何念想,为了多赚一点钱,我才清仁市跳槽来了这里。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合租吗?你可能是觉得你晕倒我起了恻隐之心想帮帮你,但……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孤单得有点难以忍受了。但我又不想和你成为朋友,我的心跟灰烬一样提不起劲,阿娘走了,我感觉现在连托着这堆灰烬的底座都消失了,心里像是一直在深渊里下落的灰烬一样。”

我安慰她:“想开点。”

她破涕而笑,“你放心啦,我早就习惯了。想不开是绝对不会的。”

“你说,人是怎么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的呢?”

我回忆起童年,说道:“其实我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当记者而是当医生,因为我打小就身体弱,总是去医院,我们那个小地方的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全都认识我。但是,当我亲眼目睹我最爱的一个医生收了其他患者的红包把一个老爷爷从病床上赶走。我就再也没办法喜欢医生了。我对之后遇到的每一个医生护士都非常苛刻甚至偶尔还很恶毒。”

“因为我爱得深,所以现在恨的也深,甚至再也不愿意去把信任给以后遇到的任何医生护士。我不敢说我懂你的感觉,但是,人被伤害过就是会变得胆小,你还能和这种天性做抗争,你真的是个很强大的人,你的心很强大,它不是灰烬。”

她突然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了解老人家心里的想法吗?”

我唤醒了记者的本能回答道:“老人?要想知道老人在想什么,去养老院是最好的了,或者是去拜访采访一下空巢老人。”

后来我们又喝了很多酒,我听见她轻轻哼唱着跑调的歌词:“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等我们都长大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桌上有张纸条:“租期还剩八个月,下次我希望在电视和报纸上见到你。还有,谢谢你。”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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