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菜刚上了两样,门口一阵脚步声就来了七八个工人装扮的男人进来,手上和身上都是灰和泥,还有几个人把桶子和听起来是铁具的东西叮呤哐啷地丢在了门口之后也进来了。
原本只有她们俩人的店里,忽然就被坐满了。
“老板!老样子啊,再来点白的。”
“今天大中午就喝白的啊。”
“下午没工干了,除了我们几个,都拉去沅水桥了。”
这种县城里的破落又狭小的店,平常来说面对的营业对象很难是出来下馆子改善一餐的人。更多时候,都是住在周围的熟客以及这样的工地上工作的的人,或者批发一点盒饭。
洛衿对此倒是了然,夏海却没见过这个场面,他们落座时候忍不住跟着环望了一下,还在其中一个人脱衣服光膀子之后明显地倒吸一口凉气。
果不其然,这样不自然的表现反而让旁边的人和夏海搭话。
“妮子高中生还是大学生?两人吃这么多吃得完吗?”旁边一大叔正把桌上茶壶里的水倒出来洗手,然而不管是黢黑的指甲还是土黄的手面都没有变得干净。
夏海完全愣着看这位大叔嘴里叽里咕噜的冒出一大堆听不懂的话,刚想向洛衿求援,就听见他说,“外地娃娃,听不懂。”完了便甩了甩手笑起来,引得店里其他做工的也都笑起来。
后面这句话,夏海倒是听懂了。
“呵……呵……”夏海尴尬地也跟着笑了笑,拿起桌面上的一次的透明杯子想喝水又放了下来,赶忙给了洛衿一个救命的眼神。
洛衿笑了笑,把桌上那盘花生米端放到旁边桌上,和这位质朴的工人聊了起来。
夏海在一旁安静老实地看着洛衿和他们聊,习惯性地伸手夹菜看也没看地就就这饭扒进嘴里,嚼了两口才发现吃到了花椒,强烈的又辣又涩的花椒味道让她飞快地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两大口。
虽然很难听懂洛衿他们的一言半语,但是听语气也知道他们聊得不错,甚至一反常态的完全不是平时和外人说话时候那种客气兮兮的友好,夏海隐隐地好像体会到了那种回到家乡的安心、熟悉和舒适。
她微微眯着眼,听着洛衿用熟悉的嗓音说着陌生的方言,回忆着记忆中火车上已经非常模糊的她的模样,好像要透过外在瞧到眼前人的灵魂一样。
不过也只是试了一瞬,一个记忆深处的声音忽然响起。
“坚……点。”
舌间牙齿间卡着的米粒让她不舒服,她又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缓慢地转了转。这时候那位工人好像在招呼洛衿吃饭,洛衿才转过头来拿起了筷子,看见夏海两个腮帮子鼓着眼神没有聚焦的样子,好笑地问:“怎么了?”
“吃到花椒了。”夏海诉苦。
“你呀,”话音刚落,热气腾腾的加了剁椒的鳊鱼钵就被端了过来,夏海光是闻到那鱼和汤汁的香气都觉得要流口水。
“来,”夏海小心地用筷子刮下鳊鱼肚子上那片最好吃的肉夹到洛衿碗里,旁边大叔看了笑了几声,引得夏海好浑身一股坐立不安的尴尬。
“衿衿,”夏海凑近了小声说:“他们笑什么呀?”
洛衿夹了两筷子旁边的小炒肉吃,听见夏海这么问,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之后,抿着唇看了夏海一下,然后用带着点歉意的口吻说:“可能是因为刚刚被问的时候,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夏海瞪大了眼。
“抱歉,”洛衿说着,像是赔礼道歉一样又把那块整条鱼最精华的鱼肉给夹回了夏海碗里,这下虽然旁边的工人阶级的朋友们没有发出八卦的笑声,夏海也觉得仿佛背后有好几双带着笑的眼睛。
这里没有人会认识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紧,但是夏海还是因此燥地有点脸红,可是看着洛衿用那样惹人怜爱的眼神看着她,她真是如芒在背但又激动快乐着。
即使她再怎么想一边说着不要紧一边把这块都要散架了的肉送回去,她也不想让旁边的大叔看见这个来回夹三次的大戏。
“衿衿……”
“嗯?”
夏海用一种仿佛带着千言万语的眼神看向洛衿,眉毛跳舞似的。两人在一阵奇怪的暧昧的沉默中吃完了这顿饭。
出了门,夏海带着些许害羞贴着洛衿牵起了她的手,走起来还摆了摆,正准备像平时那样来个饭后愉快的散步,结果洛衿就站住了。
在夏海疑惑的目光中,洛衿指了指跟前。
是的,车子就停在门口,所以只需要走短短几步。
洛衿带着夏海在县里到处转了转。
“你看这个书店,没想到居然还在,我小时候一闲下来就往这里跑。”
“我记得当时门口偶尔会有卖糖葫芦、武大郎烧饼或者是烤肠啊臭豆腐的小贩,给我馋的呀。”
洛衿靠着路边上特意开得很缓慢,夏海问:“衿衿小时候没有零花钱吗?”
洛衿落落大方笑道:“没有,我家很穷的,不过后来自己赚了钱了也没觉得多开心就是了,可能我就是没什么物质欲望。”
“不过,小时候有段时间到了周末就去陪一个同学练钢琴,我记得好像是因为他自己一个人练太无聊了,他妈妈就总是邀我去玩,陪着一起的话他才愿意,那段时间就偶尔能从那个阿姨那里拿到几毛钱说让我自己去买点零食吃之类的。”
“你居然还会钢琴,过于全能了吧。”
“现在已经基本忘光了,初中我还学过美术呢,差一点跑去当了艺术生,后来想想,应该是多亏了当时主要是看素描而不是看水彩,我才有机会被美术老师看上。”
洛衿今天的话比平时都多,就这样在县城里转了两圈下来,几乎已经将她小时候的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
夏海看着她侧脸的线条,心里感慨着要是能早点出生早点认识她就好了,随口问道:“那从乡镇搬家过来之前呢?”
洛衿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看了下手表,算上车程,如果想回去看一眼,现在也该出发了。
而且刚刚转弯来到单行道后,后面的红色车子也一直在按喇叭催促。
夏海感觉一阵车子速度变快的推背感,但是洛衿只是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回话,她能看见她表情上的犹豫,夏海马上意识到,之前洛衿讲到的以前的事都是开心的、幸福的、回想起的时候脸上带笑的。
想必是故意过滤了不好的事情吧。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就是,额……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吧。”说完,洛衿又按开了播放器,用音乐填上了车内无言的空荡。
大概过了十分钟,夏海心里一阵纠结思考之后,还是开口在舒缓的音乐声中问道:“衿衿你上辈子过的很不好吗?”
所以才会觉得死了也是一种解脱,所以才会疏离别人一直形单影只的。
“嗯,”洛衿声音很轻地回答了一声,然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既然这样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呢?
是像袁格柔那样觉得和我说了我也说不出什么有帮助的能安慰人的话吗?
可是,做为恋人来说还是好希望可以多被依赖被撒娇就是了。
但是,好吧……确实太年轻,脑子里空空如也,自己也知道自己不管是三观也好担当也好阅历也好什么都不成熟,不相配。
“但是不管什么,我都超爱你哦,”夏海忽然说。
洛衿笑着,明明是回家的路却开着导航,导航里提醒着前方的限速,眼前这条山野间的路和记忆中也有些可以重合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身边竟然还可以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八壹中文網
“所以我现在很幸福呀。”
洛衿觉得心里很开阔,像回到年轻时候一样,也许一切可以很美好,凡事也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她轻松地继续开口说道:“从乡镇搬来之前,我爸还在家里,只不过他一喝酒就喜欢打我。”
“听说小时候被家暴的人更容易走上犯罪的道路欸。”“确实,而且估计性格肯定也不会很好。”
一些声音无端地在洛衿脑海里冒出,刚刚的轻松感在说出话之后瞬间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夏海听到自己这么说之后会怎么想的各种愈发难堪的猜测。
“啊……怎么这样……”夏海开始心疼。
但是还没等她继续说什么,洛衿干笑了两声,“抱歉,突然说这些让你为难了吧。”
她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阳光洒下来,衬得她脸上的笑十分惨淡,明明这里的气温要更低,却能看见她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
夏海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手肘,却好似吓了她一下。
“衿衿,你是……在担心搞砸什么吗?”
问完,虽然洛衿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夏海却有如拨云见日一般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难道,不对……”夏海又抓起了后脑勺,自己这个想法是不是过于自恋了?
“衿衿,难道你担心搞砸的事情,是我吗?”
“嗯,我担心被你讨厌。”洛衿的肩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