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与愿违。
昏天黑地不知忙了多久,李经忽觉帐中暗了下来,只道是天黑,不想一抬头,就见到了梁青山正站在入口处,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你怎么又来了?”
李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左看右看,逃生无路。
梁青山面无表情,走前几步。
李经这才看到他的背上还趴着一人,昏迷不醒,正是刘仑,顿时又是一惊:“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骨头断了三四五六七……断得太多,一下子居然数不清楚,粗略一观,比刘昆还多出好几处。
这兄弟俩,受伤还要比谁断的骨头多吗?
梁青山放下刘仑,平静道:“他太冲动了。”
李经想了想,啧舌道:“该不会是为了给剑盾报仇,冲进妖魔大军的阵中去了?”
梁青山瞥了他一眼。
“呃,我猜对了?”
李经头皮发麻,忍不住又看了刘仑一眼,心想:长了张小姑娘的脸,无害的时候是个腼腆少年,疯起来可真是虎得要命。
“伤得不重啊,你怎么把他送我这儿来了?”
给刘仑仔细检查断骨,李经惊讶的发现,虽然断骨处极多,但是并没有多少碎骨,这样的伤倒也不必非他不可,医修所里随便哪个医修都能治。
以梁青山的脾气,不该直接把人带到他这里啊。
“他身上有旧疾。”梁青山道。
“这你也看得出来?”李经惊讶了,“我竟不知道你对医道也有精研。”
在苦作舟上时,他就看出刘仑有旧疾,一时见猎心喜,不然也不会跟这少年搭讪了半天,无非是套个近乎,想让少年放下心防,让他诊脉。
后来搭讪不成,反而惹怒少年,就……只怪他嘴碎吧。
梁青山瞪了他一眼:“我不通医道,但我懂剑道。刘仑骨细肌弱,完全不适合修炼重剑,身体负荷过重,必遭反噬,眼下他体内的断骨之伤,虽然表面看不严重,但若治不得法,只怕他这辈子就毁了。”
这就是他亲自送刘仑来找李经的原因,若论脱胎换骨,没人比李经更精通。
李经大讶:“你这个剑痴竟然也懂得关心人了,你跟他才认识几日?”
语气酸溜溜,他跟梁青山从小一起长大,也没看这家伙什么时候替他着想过。
梁青山黑着脸:“有的人倾盖如故,有的人白首如新。”
“行,知道了,我就是白首如新的那个。”
李经轻哼一声,双指结印,引动天地灵气,打入刘仑的体内。
梁青山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
就在李经觉得这还算句人话的时候,就听这家伙又慢吞吞道:“你活不到白首之日。”
“滚!”
李经气坏了。
梁青山还真的滚了,倒不是被骂走,而是怕李经气过了头,耽误了给刘仑治疗。
没过多久,帐外的光线又被人挡住。
李经只当梁青山不放心又回来盯着,没好气道:“治着呢,不用跟防贼一样的防我,我救人就跟你要杀我的决心一样,半点不含糊。”
“咳……”
轻咳声响起,却并不是梁青山的声音,李经愕然看过去,才发现自己闹了个乌龙。
来的是刘昆。
伤还没好透,面色苍白,身如飘絮,左右打着摆子,全凭一股毅力撑着才没有倒下。
“刘道友,你重伤未愈,怎么来了,快请坐。”
对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李经态度好极了,若不是此时他正在替刘仑接骨,只怕已经跳起来迎出去。
刘昆也不强撑,就在刘仑身边盘膝坐下,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我听山人兄说,你于脱胎换骨之道,天下无双。”
李经听了心中一乐,面上谦虚道:“哪里哪里,略微精通。”
“阿仑的旧疾,就是伤在骨中,如今多处断骨,恐将引发旧疾,不知李道友有几分把握?”刘昆又问道。
这分明是将信将疑嘛。
李经一下子就琢磨出味儿,当下神色一敛:“刘道友既知令弟有旧疾,那定也知道是因何而起,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令弟胜在年轻,旧疾未成顽疾,治起来不难。但丑话我也要说在前头,若是他继续强行修炼重剑,旧疾方愈,新疾又生,到时候成了顽疾,就是神仙也难救。”
身为医修,最恨的,就是不遵医嘱的人。
刘昆心头一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其实岑长老替阿仑诊治过,只是当时岑长老与我言说,以他之能,也不过是稍稍缓解,并不能根治,李道友,你是第一个与我说医治不难的医修。”
李经一呆。
刘昆又笑道:“山人兄对你了解颇深,更对你的脱胎换骨推崇倍至。恕刘某冒昧,敢问一句,你二人因何结仇?”
李经回神,失笑道:“怎么,你想替我二人化解怨仇?”
刘昆一口承认:“冤家易解不易结,山人兄是英杰,与我有并肩同袍之谊,李道友救了我,又救了阿仑,我岂能不感恩。一为好友,一为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们二人仇怨难解。”
“刘道友火热心肠,不过我与他之间的怨仇,不是你能化解的。”
李经叹了口气,谁不想化解呢?可是他和梁青山之间,隔着梁青溪的一条命,这辈子,只能在追追逃逃中渡过了。
“只要不是死仇,哪有不能化解……”刘昆突然迟疑,“是死仇?”
生死隔阴阳,纵然是神仙,也不能起死回生,这世上,什么仇都有化解的机会,唯独死仇,只能命抵。
李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刘昆看看他,又看看正在接受治疗的刘仑,突然紧张起来:“你不会治死过人吧?”
“刘道友,你打扰到我了。”李经忍无可忍,置疑什么都别置疑他的医道。
刘昆立刻闭嘴。
帐篷中顿时安静下来。
“嘶……疼……”
昏迷中的刘仑突然露出痛苦表情,口中发出了模糊的痛呼声。
刘昆顿时一惊,半个身体探向前。
“阿仑……阿仑,哪里疼?”
“大哥……”
刘仑眼皮子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但很快就又闭上了,表情越来越痛苦。
“李道友,阿仑他……”
“令弟骨中有疾,若要治好,必有刮骨之痛,李经此时不能分神,横刀兄不要扰他。”
梁青山的声音自帐门处飘进来,原来他一直没有走远。
刘昆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只是见刘仑表情痛苦之极,心中实在不忍,不由得道:“他从小到大,不曾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玉不琢不成器,小孩子多吃苦不是坏事。”梁青山顿了顿又道,“不过令弟生来骨细筋弱,修炼重剑,对他的负荷过重,长此以往,损耗过巨,必有夭折之患。”
刘昆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又如何不知。”
如果有得选,他怎么会让刘仑修炼重剑,谁人家中没有一本难念的经。
梁青山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一时无言。
刘昆强提精神,又道:“山人兄,你是剑宗弟子,见识广博,我有一事向你请教。”
“请讲。”
“阿仑年少,让他弃重剑而改修他途,可行否?”刘昆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这些年,凭他在白玉长城抗击妖魔攒下的战功,差不多够换一本剑诀,只是刘仑已经修炼了重剑,改弦易辙,并非易事,怕就怕最后一事无成,生生毁了道途前程。
“他根基已定,你若是问我,那定然是不行。”
刘昆顿时心中一凉,却听梁青山又道:“但你若问的是李经,那就未必。”
嗯?
刘昆愣了一会儿,赶紧追问:“山人兄,此言何意?”
梁青山淡淡道:“除了脱胎换骨,李经最擅长的,就是洗筋伐髓,重筑根基。令弟年纪还小,成功的机会应该不低。”
刘昆愕然的看向李经,半晌,幽幽道:“山人兄,你们之间的仇怨,真的不能化解吗?”
“死仇。”
梁青山的声音迅速冷了下去。
“若要我不杀他,除非有朝一日,长城倾倒,妖魔肆虐。”
刘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只有在妖魔面前,才能压下一切仇怨,然而若真要生灵涂炭才能化解死仇,那还不如就让这两个人追追逃逃缠绵到天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