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岑长老那里取了药，李经脚步一转，又来到海中玉的帐篷外。
“师弟？你来得正好，快快快给师兄我搭把手。”
海中玉正在替一名修士将断肢重新接上，忙乱中一抬眼，正好看到李经进来。
“好。”
李经二话不说，撸袖子就上，有他这个擅长接骨的人在，断肢很快就重回原位，海中玉得以专心的将断裂的经脉血管又一根根接好，最后将人交给跟班去包扎，方长出一口气。
“师弟，你擅长接骨我精于续脉，咱们师兄弟联手，就不怕有救不回来的伤患。”
“师兄，借一步说话。”李经垂着眼皮轻声道。
海中玉一愣，表情突然变得严肃，道：“跟我来。”
他这帐篷的位置恰好离一处山壁不远，出了帐篷走几步就到了山壁下，一面是高崖绝壁，一面是山谷平地，目光及处一鉴无余，在这里说话，绝不会有人能藏在暗处偷听。
“师弟，你是不是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没等李经开口，海中玉已是一连三个不行，表达了他的坚决态度。
“师兄，我还没说。”李经愕然。
“你是我的师弟，说一句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没错，你尾巴翘一翘，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师弟，你有医者之心，但绝对不能再做错事了。”海中玉苦口婆心。
他知道，李经是想动用禁术。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过，如果能用禁术，方才救治的断肢修士，不用半日就能提剑再战妖魔。
但不能就是不能，那是禁术，禁术二字，就是绝对禁止。
“师兄，修医道者，首重仁爱之心，不因善恶而见死不救，不因得失而袖手旁观，不因仇怨而以救人之术杀人，见死必救，救必尽全力。这话，是你当年出师时与我说的，我始终记得。”
李经沉声力争，他若想在医修所中动用禁术，必须有人替他打掩护，如果不能说服海中玉……无论如何他也要尽力说服。
公孙眉若能以禁术救治，她此去城头，就不会是从容赴死。
刘昆若能以禁术救治，就不用眼睁睁的看着刘仑提剑而去却无能为力。
在白玉长城，像他们这样的守城修士，无以计数。
禁术能救，为何不救？既然不允，那私下偷偷的救，又为什么不行？禁术有千般不好，但救人总是无错。
救死扶伤，这就是医道之根本，身为医修，修行医道，岂能忘本。
海中玉气急道：“那我还说了一句话，你怎么不记得？”
李经不语。
海中玉一字一顿道：“医道可救人，禁术也可救人，前者为正道，后者为邪道，勿因仁爱之心而坠邪门外道，否则必将万劫不复。”
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又继续道：“师弟，修医道者，首重仁爱之心，那你可知道，仁爱之心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经茫然。
“是坚守信念。你要记住，仁爱之心，不是你动用的禁术的理由。不能坚守信念，救人亦与杀人无异。”
海中玉语带告诫，掷地有声。
李经身体微微一震，欲言又止，终是无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海中玉重重拍了他的肩。
“师弟，我出师比你早十年，经历的生生死死也比你多，在这白玉长城，更是见过好几回惨烈撕杀，你此时的心情，我也有过，所以师兄懂你。我的话，你要听进去，不要因一时心软再犯大错。”
李经垂下眼帘，深深一礼：“师兄教诲，我记下了。”
“我知你此时未必能理解，莫急，待时日久了，你自然就会懂得，人力有时尽，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无愧于心就好。”
海中玉又重重拍了他一下，负手离去。
李经将“无愧于心”四字在心中默默念了数声，最后不免还是叹息了一声。
那若有愧于心，又怎么办？
人力有时尽，而他又还有余力却不能用，又怎么办？
他终究没有迷茫太久，因为帐篷里，还有伤者需要他去救治。
现实不容许他沉浸在迷茫中，至少师兄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但送过来的受伤修士渐渐变少了。
“难道是打退妖魔了？”
连续忙了一夜，终于在清晨时分得以喘息的李经喃喃自语。
“不，是战事更惨烈了。”
刘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沉重而又压抑。
什么？李经愕然。
“李道友，这两日承蒙照应，告辞。”
脸色虽然比前两日稍微转好，但依然神魂虚弱的刘昆拄剑而起，缓慢而坚定的走向帐篷外。
“刘道友，你要去哪里？”李经大惊。
“我为剑盾，自然要守卫城头，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刘昆回过头，微微一笑。
“他日战事平息，李道友若得闲时，到我坟头浇一杯酒，便算你我一场欢庆。”
李经愣住，半晌终于醒悟过来。
受伤的人越来越少，不是因为打退了妖魔，而是战事白热化，死的多，伤的少。
而造成这场战事恶化至此的起因，却是他的无心之失。
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几案上，李经一跃而起，冲出帐篷。
“刘昆，你等等，我能治好你……”
一出帐篷，就看到刘昆好整以暇的抱剑倚在帐篷边上，冲他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李经的声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
好像……被算计了？
“好一个剑盾，你可真是……”
一时间，李经不知道是骂人，还是道一声佩服。
“形势所迫，孱弱之躯若往战场，只能拖累同袍，不得不出此下策，李道友，请多包涵。”
李经叹气道：“你就相信我一定有办法医治你？”
“我不是信你。”刘昆笑着掀开帘门，“我是相信山人兄。”
结下死仇，却仍然对李经的医术推崇备至，这都不能信，还能信什么。
李经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回到帐篷里。
“这么说，方才你说战事不好，也是骗我的？”
刘昆先是点点头，复又摇头，见李经面露不解，才解释道：“激战这几日，无论是我方，还是妖魔，都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战事稍缓，妖魔必然是在酝酿更猛烈的进攻，接下来的战事，才是最难打的，恐怕真的会是死的多，伤的少。”
他对战事的了解，远胜于李经，正是看出了危机，才不得不虚晃一招。
风雨前暂时的平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不能在这短暂的平静期彻底恢复伤势，白玉长城将会失去他这一面无比坚固的剑盾。
李经心中一沉，有如大石压下，思忖良久，才缓缓道：“刘道友，你知道禁术吗？”
刘昆怔了怔，正要开口，猛见帐中忽然起风，顿生警戒，却见李经已是迅速起身，双指掐诀，引来天地灵气，将这股风托在半空中。
须臾，风止，一道身影显露出来。
“公孙？”
刘昆惊愕。
这道身影正是公孙眉，她满身浴血，昏迷不醒，只见进气，不见出气，明显是垂垂将死的状态。
李经面色沉重的从她后腰上拿出已经失去了作用的替死傀儡符，这是他借诊脉之机悄悄放在她身上的，而后迅速替她检查伤势。
“刘道友，如果你不知道禁术，那么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李经往口狠狠灌下一整瓶的还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