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从游的洞府。”
一直到李经来到宫殿正前方,白玉上仙的声音才幽幽的自他心底升起。
“不是?”
李经愕然反问。
此时他已经完全看清了宫殿的模样,占地不大,大约只有这片水域五分之一的面积,绝大部分都已经坍塌了,只剩下一片废墟,唯有主殿屹立不倒,正是他眼前的这座建筑。
笼罩在宫殿之外的无形力量,正是仙家气象,这不是仙家洞府还能是什么?
“从游是无根浮云,向来喜欢自在逍遥,他从不建造洞府困束自己。”白玉上仙声音飘忽,显然思绪已经飘远了。
“洞府是潜修之地,怎么能说是困束……”
李经不敢苟同,但很快他就闭嘴了。
这座宫殿确实不是从游上仙的洞府,因为大殿上方悬着一块匾,刻着“忽如”二字,已是表明了所属。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漫漫长生路,不过朝与暮。
这是云梦仙君说过的话,山海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前两句说人生苦短,后两句说仙途漫长。他的洞府主殿,就以“忽如”二字为名,极尽变化之意,正好与他的尊号云梦二字相呼应。
云与梦,恰也是世间变化无常之存在。
所以这里不是从游上仙的洞府,而是云梦仙君的。但问题来了,云梦仙君的洞府,为什么破败得只剩下一座主殿保持完好?
难道云梦仙君遇上什么困境竟连修缮洞府都没有能力不成?
正在李经狐疑间,身边几人也已纷纷想到这一点,顿时神色各异。
堂堂仙家,该不会是穷到无力修缮洞府,为免被同道笑话,于是悄不吭声的把洞府藏进了大泽下以掩人耳目。
就在这时,蛟兽用脑袋撞向笼罩在忽如殿外面的无形力量,发出了有如击鼓般沉闷的声音。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正想劝蛟兽不要造次时,却听忽如殿中传来一道儒雅淡然的声音。
“小蛟兽,别闹,本君正忙着,你且玩去。”
有、有人!
李经惊得一哆嗦,就听身边李宗秀失声叫道:“云、云梦仙君竟然在家?”
这可不是废话么,这是云梦仙君的洞府,他不在家还能在哪里?
就在李经犯着嘀咕时,心底又传来白玉上仙的声音。
“进入殿中后,不要呼唤本君,若让云梦知晓本君也在,他定然羞愧难当,要去寻仙索上吊了。”
李经愣了一下,茫然的想到,白玉上仙这般言语,难道云梦仙君真是穷得窘迫了?
就在他匪夷所思时,忽然有无数的气泡从殿中飘了出来,其中一部分正对着他几人,蛟兽见状,头摇尾甩,将这些气泡全部撞碎。
其中有几个气泡碎灭后化成的烟雾正好飘到李经身前,他下意识的用袖子一抚,只听“嗤”的一声,袖袍上已经被蚀出了一个小洞。
见到这一幕,梁青山眼神一凝,锦鲤剑寒光乍显,须臾,竟将所有的气泡都一扫而空,就连那些碎灭后产生的烟雾,也都被剑气扫空了。
眼看梁青山仍是不罢休,长剑斜指,似乎要冲入忽如殿的样子,惊得李经顾不上其他,赶紧扯住他的衣袖。
“没事,我没事,只是衣服破了,这些烟雾侵蚀力极小,伤不了人,你不要紧张。”
梁青山这才平静下来。
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感受到剑气,殿中又传出云梦仙君惊咦的声音。
“竟有客至?能来此地,便是有缘,诸位,本君无暇分身,你们自便,可在此处随意游逛,若有机缘,必不空手而回。”
好……好大方啊!
穷得连洞府都修缮不了,还要赐下机缘,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打肿脸充胖子?
李经忍笑,恭敬的向忽如殿大门的方向行了一礼,道:“晚辈李经,拜见上仙前辈,今日来此,并非为了机缘,而是在寻找从游上仙昔年的悟道之地,上仙前辈若是知晓,还望指点迷津。”
“咦,从游?”
云梦上仙又惊咦了一声,随之沉默片刻,才又传出声来。
“从游在云梦泽悟道,此事本君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
李经连忙道:“晚辈从白玉长城而来,受白玉上仙指点。”
云梦上仙又“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方才觉得你的名字有些耳熟。既然是白玉指定的继承者,也算是本君后辈,既然如此,那就进殿一叙。”
什么继承者?
李经一头雾水,下意识的想唤出白玉上仙询问,但又想到先前的叮嘱,只能忍住心中的好奇不解,又恭敬道:“那晚辈等人就叨扰上仙前辈了。”
几人在蛟兽的引路下,踏入了忽如殿,一进门,就被空荡荡的大殿给惊住。
知道云梦上仙穷,可真穷到家徒四壁的份儿上,也委实是……有点丢仙家的脸啊。
因为空旷,所以几人一眼就看到了云梦上仙,正扯着一大团云雾,在那里卖力的涂墙。
这不光是家徒四壁,就连墙面都脱落了一大片,那团云雾不知是何物所化,一触及墙面,就化为乳白色的胶液,与墙面融为一体,将脱落的部位迅速修复还原。
而在修复的过程中,有一些杂质被排了出来,随后变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气泡,向着殿外逸去。
原来他们在外面看到的气泡,就是由此而产生。
堂堂仙家,混到这份儿上……李经都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为之掬一把同情泪了。
梁青山面无表情,很难看出他的想法,但李宗秀和陈谓之大抵都跟李经的想法一样,只是性情不同,表现便也不同,李宗秀也是强忍笑意,陈谓之则是表情古怪。
堂堂上仙,穷窘交迫到亲自糊墙,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是不小。
只有秋悯,到底是孩童心性,沉不住气,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上仙前辈,您怎么自己糊墙,云梦泽那么多人都是死的么?”
李经一把捂住他的嘴:“慎言。”
哪有当人面揭短的,万一云梦上仙恼羞成怒,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小儿快言快语,比你们几个爽直多了。”
云梦上仙手上动作并不停,却是回首一笑,刻意多看了李经两眼。
仙家眼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穿了这小小医修的根底,心中不由得暗忖:不过一寻常人,缘何能得白玉青睐,选为继承者?这样的资质,又哪里能是吾徒谢连环的对手。
又一转念:白玉向来深不可测,既然选了此人,必有缘由,且又指点此人来到云梦泽寻找从游的悟道地……莫非此人与从游有什么渊源瓜葛?
是从游的传人后裔?
又或是残魂的转世?
仙家动念,一瞬千百转,旁人自然看不出什么,李经更不知眼前这位上仙已经对他的来历有了诸般猜测,只是躬身道:“晚辈惭愧。”
云梦上仙摆摆手。
“殿中简陋,本君也就不请你们落座了。”
顿了一顿,又道:“云梦泽中人虽多,但这糊墙的活儿,却无一人能行,否则,本君哪至于如此辛苦。”
这话却是对秋悯说的。
秋悯大为不解:“糊墙多容易,旁人不提,便是我也是会的,上仙前辈,我来帮你。”
只是他才有动作,蛟兽突然一尾巴扫过来,直接把他扫出老远。
云梦仙君大笑:“哪有如此容易。”
李经盯着那团云雾看了片刻,讶然道:“这并非云雾,前辈撕扯了这么多用来糊墙,它却丝毫没有减少……难道是息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