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景宣帝下朝后无心批阅奏折,留下郭丞相陪自己在花园散步。
郭丞相乃三朝元老,景琰帝,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夫君在位时,他便以状元之资入了翰林院,那时他还并不受宠。
是先帝从侄儿手中继承皇位之后,才相中了郭丞相的才能,提拔他入了内阁,他从一个小阁老,一路平步青云,先是成为内阁大学士,之后更是官拜丞相。
可以说,郭丞相是先帝的宠臣,也是景宣帝十分信重的老臣。
“陛下这段日子有烦心事,消瘦了不少。”
景宣帝长叹一声:“秦沧阑生死未卜,朕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景宣帝对秦沧阑的感情很复杂。
他忌惮秦沧阑功高盖主,想要收回秦家的兵权,可他又并不希望秦沧阑出事。
秦沧阑只要活着,就是大周震慑北燕最锋利的一柄宝剑。
不一定要用,但不能没有。
其实这些年,他也在很努力地培养一个新的神将,曾经是秦江,奈何秦江竟然败给了苏承,连兵权都没守住。
景弈资质不错,但到底年轻,也非武将世家出身,缺乏军功与军营历练,三军将士难免对其不服。
冷家的几個倒是差强人意……
卫廷是最合适的人选,文武双全,有军功在身,又是武安君嫡孙——
但卫家曾是南阳王的心腹,他心中始终有一根刺。
郭丞相宽慰道:“老护国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陛下!陛下!”
全公公神情激动地小跑过来,“钦天监来消息了!”
景宣帝忙道:“快说!”
全公公笑道:“老护国公醒了!”
郭丞相神色一僵。
景宣帝龙颜大悦:“哈哈!郭爱卿,让你说中了!”
郭丞相闭了闭眼,他是干嘛要嘴欠呢……
景宣帝道:“来人!摆驾钦天监!郭爱卿,你也与朕一道去看看秦沧阑!”
郭丞相敛起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拱了拱手:“臣遵旨。”
……
秦沧阑苏醒是符郎中第一个发现的。
苏承那会儿恰巧去了趟茅厕。
三天白守了,苏承不开心!
秦沧阑:“要不……我再醒一回?”
苏承认真想了想:“可以。”
“……”
总体来说,秦沧阑伤势过重,加上体内余毒未清,整个人十分虚弱。
符郎中去给他熬汤药。
屋子里只剩父子二人。
苏承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不知该说些啥,有点手足无措。
秦沧阑虚弱一笑:“承儿……你是不是叫我爹了?”
本以为苏承会和往常一样否认,谁料苏承低声应道:“嗯啊。”
秦沧阑忽然激动起来,伤口唰唰喷血,幸而是让纱布缠住了。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我昏迷了……听得不太清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苏承踌躇片刻,酝酿好情绪,张嘴就要叫爹。
“陛下驾到——”
苏承一秒闭嘴。
秦沧阑黑了脸。
景宣帝不知自己打搅了父子二人的天伦之乐,他神采飞扬地来到床前,看着活过来的秦沧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听闻爱卿醒了,朕特地来看看你。”
秦沧阑:你不来也罢。
秦沧阑扭头去看儿子,景宣帝将苏承挡了个全。
秦沧阑:“……”
“老护国公。”郭丞相走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秦沧阑,“你感觉如何了?”
“不是回光返照,你放心。”秦沧阑冷冷地说。
他人虽虚弱,气场却不弱。
郭丞相一听这话,便明白秦沧阑是彻底活过来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被秦沧阑看了个正着。
秦沧阑冷笑:“我没死,郭丞相似乎很失望?”
郭丞相笑了笑:“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大周少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少了秦家之主。”
秦沧阑呵呵道:“难道少了陛下也行?”
郭丞相险些没绷住。
文官的嘴皮子是很利索的,没想到有一日能被一个武将怼了。
景宣帝瞪了郭丞相一眼,问秦沧阑道:“秦爱卿,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郭丞相心头一紧。
秦沧阑虚弱道:“臣忘记了。”
郭丞相暗暗一松。
秦沧阑欠抽地说道:“哦,臣又想起来了。”
郭丞相身子一抖!
“是谁?”景宣帝沉声问。
秦沧阑意味深长地扫了郭丞相一眼,直言道:“郭桓。”
郭丞相正色道:“老护国公,慎言!老臣的孙子怎会伤你?你可有证据?”
秦沧阑道:“匕首是卫六郎送郭桓的礼物。”
孽障!
杀人还用自己的兵器,到底是有多嚣张?!
郭丞相打死郭桓的心都有了:“一把匕首而已,有一模一样的也不足为奇。”
景宣帝对郭桓的印象还不错,若是别人指证郭桓,他兴许也会与郭丞相的反应一样。
但对方是秦沧阑。
是拥有从龙之功的心腹大臣。
景宣帝皱眉道:“可有人证?”
“有。”秦沧阑面不改色地说道,“监正。”
刚到门口来见驾的司空云一个趔趄!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
“是,看见了……当时不大确定……只觉身形与郭公子有些相似……啊,当真是郭公子吗?”
“为何不制止?想制止的,来不及了。”
“逃走的方向……是往丞相府去的……”
“为何我在现场,却不把人带回钦天监施救?臣回去叫人了,只不过卫大人与苏姑娘更快……”
作为大周最厉害的神棍……呃不,监正,司空云的谎话是张嘴就来,脸不红心不跳,逻辑完美。
景宣帝严肃地问道:“既然知道如此重要的线索,为何不早说?”
司空云一脸无辜:“臣说了啊,臣告诉卫大人了!”
还没醒就被甩锅的卫廷:“……”
“卫廷人呢?”景宣帝皱眉问。
福公公禀报道:“在隔壁屋躺着呢,昏迷了好几日了。卫大人原本就有伤在身,那日又拼死护驾,与白莲教殊死搏斗,这不,伤势更严重了。”
景宣帝原本还有些不信的,可当他进屋看见卫廷昏死不醒,一双手还包扎成了大粽子时,忽然也觉得卫廷是实惨了。
景宣帝不忍再找卫廷兴师问罪,冷声道:“来人!传朕旨意,捉拿郭桓!”
……
秦沧阑本就虚弱,又说了那么久的话,等景宣帝一行人离开时,他已经再一次的睡着了。
苏承探头探脑地进了屋。
想到那声未叫出口的爹,他默默来到床前,极小的声音叫了声:“爹。”
他坐下,声音稍稍放大了一点:“爹。”
他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过来,他有些害臊地将头趴在秦沧阑身侧。
“爹——”
秦沧阑虚弱一笑,抬起布满伤痕与岁痕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听见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