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岳山早早就来到会议厅。
会议厅应该是太久没用了，讲台上、座位上，都堆着灰尘。这么看，就连春节前这厂子都没举办过任何活动。
约定的会议时间是八点半，一直到八点二十分，才陆陆续续有员工进场。边走还边说着，“全厂大会？上一次开这种会都是三四年前了吧？”
“换新老板了，总要来装装样子的。”
“要我当老板，就全员放假一天庆祝庆祝！”
到八点三十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来。
沈岳山拿着话筒，继续等着。
已经到了的员工坐得有些不耐烦了，“要等到啥时候啊，早知道下次我也晚点来了。”
“就是，早来早吃亏，反正都是要等。”
又陆陆续续来了一小拨人，直到八点五十分，人终于全部来齐了。
沈岳山拿起话筒，说的第一句话是朝坐席上第一排的一个女同志说的：“迟到的名字记下来了？”
“记了沈总。”
这话一出，顿时不少人坐直了腰板，本来还一大堆人歪着身子交头接耳，顿时整个会场安静下来。
记名字？他记名字要干嘛？
“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有个奖，叫全勤奖？”
台下一片沉默。
“全勤奖就是，假设你一整个月，没有迟到过一天，旷工过一天，你就可以拿到一百块。刚刚记下名字的那些人，你们这个月的全勤奖没了。说简单点，就是你们这个月的收入最少会比其他人少一百块。”
“哇！”台下众人马上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
那迟到了的几十个人有的还没反应过来，有的已经在骂着脏话。
而那些早到的八百多个人，全部喜笑颜开。
“好！让他们天天迟到！”
“就是，就该少点工资！”
等议论少了一些，沈岳山才正式开始今天的会议。
“昨天和中层领导已经开过一个会了，今天会议的内容，是把昨天说的东西再详细地传达给全厂的每一位员工。”
“切！”台下莫志益非常不爽，他就在刚刚被扣了一百元。
沈岳山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见没人分神，才继续说道：“最近厂子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厂从国有企业变成了民营企业。”
“民营企业是什么？是要追求经济效益，是我们企业自给自足，我们生产、卖出产品、取得利润，再变成工资，发放给大家。讲究的是人岗适配、能者多得、适者生存。”
“说得直白点，就是干得多，挣得多，不像以前那样吃大锅饭。有能力的，甚至可以拿七八百的工资，没能力的，打包走人。”沈岳山这话说得很重，台下一片沉寂。
“我知道你们上个月的工资没发，昨天我也和中层说过，我们这个月的生产目标，就是要把你们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资发出来。”
“不可能！”莫志益在讲台下低声说了一句，“这个月就剩二十来天，要发出两个月的工资？发梦！”
周围的员工听着，同样感觉如此，“都听说这厂子每个月都靠国家贴钱才转得下去，现在国家不贴钱了，哪还可能发得出工资啊。”
“就剩二十来天了，我听销售的老乡说到现在才卖出十二台收音机呢！”
“就我们那产品，能卖出十二台就不错咯！换你你买不？”
“你买我推荐，换我我不买。”
沈岳山等议论声缓了一些，看向莫志益的方向，“刚刚谁说不可能的？”
他早就留意到了，下面有个人一直在带节奏。
“我！”莫志益站起身。
下面的人顿时打起精神，“莫经理啊，以前不是最听大老板话的吗？现在怎么站起来了？”
“哎呀，你管那么多呢，莫经理大战新老板，有好戏看了。”
“嘘嘘，别说了，看着我们这边呢！”
沈岳山看着莫志益，脸色沉静，问道：“你说说，怎么不可能？”
莫志益也不用麦克风，他坐在正中的位置，嗓门一喊哪个角落都听得到，“我说，靠剩下的二十多天，把全厂两个月的工资都赚出来，根本不可能！”
“我记得日常事务是交给你来抓的吧？”沈岳山问道。
“是！”莫志益很骄傲地仰起头颅，厂子里从来都流传着一句话，“流水的大老板，铁打的莫志益”，无论换了几任领导，都不得不重用莫志益，也正因此，他才有勇气，现在站起身说这话。
“那你有什么高见？能够把全厂的工资都发了？”
“要财政补贴！”莫志益高喊着，“没有财政补贴，这厂子根本都转不下去！”
原来扯了半天，就是想让别人掏钱啊。
沈岳山看着他，冰冷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正是因为让你坐到这个位置，这厂子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你……”莫志益怒目圆瞪，从来没想过，这新老板敢在全厂面前对自己这种元老级别且主管全面的人物这样说话，大喊道：“难道沈老板你能？”
台下，邱柠见形势不妙，忙站起身讲和道：“莫经理，你这有点恃才无恐了，快给沈老板道个歉。”
没等莫志益答话，倒是沈岳山先说了，“就这还谈得上恃才无恐？他才在哪里了？他的才就是把一间接近千人的大厂打理成工资都发不出来？”
莫志益一口气呛在胸口，昨天他就看这新老板很不爽了，以为自己很懂管理，从来都不把自己这种元老放在眼里，新官上任，连自己这种头等重要的下属都不拉拢拉拢。
“各位！”莫志益朝大家喊着，“这家厂子没前途了！别说八月底给你们发工资，沈岳山能在八月底不把厂子搞垮就已经很不错了！”
“哇！”今天的员工们真的感觉看了一场大戏，这种高层领导对飙的场景，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啊。
莫志益清了清喉咙，大声冲沈岳山喊道：“这样没前途的厂子，我不待也罢，我莫志益，不在这破厂子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