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顾简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起得太猛,撞到了后方的椅子,发出“噔”的一声响。
顾简还想说什么,就听族长冷漠地又道:“顾简,你要是对我们这帮老骨头不满,那就‘除宗’好了。”
顾太夫人狠狠地抿住嘴唇,几乎将手里的佛珠串捏碎,眼神怨毒地瞪着族长。
要么分家,要么除宗。
族长实在是太绝了!
正厅里的这番话同样也传到了外面,王氏就站在檐下偷听,就像是耳边响起了一道惊天巨雷般,耳边轰轰轰地作响。
七成!
王氏感觉心口像是被剜下了一大块肉,心痛至极。
她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心里很清楚,顾家的家业有多大。
太祖皇帝是个豪爽之人,对当年追随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臣子都极为大方,天历三年,按功分封时,太祖皇帝赐给第一代定远侯顾尧足足两万顷勋贵庄田,佃户八百家,还有其他金银财帛等,当时顾尧就大手笔地置下了不少产业。
再后来,老侯爷顾宣子承父业,他是个擅于经营的,几十年来又给侯府添了不少田产、铺子、宅子等等,产业蒸蒸日上。
哪怕是过去这八年里,定远侯府虽然在朝堂上地位平平,渐渐边缘化,但是,侯府的这份家业在勋贵人家中却不薄,就算不是数一数二,那也是名列前茅。
这要是白白地分七成给长房,王氏不由一手捧心,心在滴血,眼前明一阵暗一阵。
见王氏一口气有些上不来,她的大丫鬟赶紧给她抚背,轻声宽慰着。
可王氏哪里听得进去,呼吸急促,脸色也更白了。
这时,后方传来小丫鬟的一声低喊:“三姑娘!”
王氏一听,眼睛一亮,急切地转身望去,后方不远处,身穿一件妃色绣折枝芙蓉花褙子的顾云嫆姿态优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浅浅笑着,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母亲。”顾云嫆得体地对着王氏福了福,不冷不热。
顾云嫆与王氏先前为了婚期闹得颇为不快,此时她秀丽无瑕的小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但言行举止还是十分周到,令人挑不出错处。
“嫆姐儿。”
见顾云嫆来了,王氏像是有了主心骨般,快步朝她走去,激动地拉起了她的右手,第一句话就是:“你可知府里要分家了?”
此时王氏心里都是分家的事,心烦意乱,一时也就忘了之前两人间的龃龉。
“是吗?”顾云嫆眸光微闪,朝前方熙熙攘攘、嘈杂喧闹的正厅望了一眼。
她知道侯府要分家,顾简兴师动众地请了族长、族老们来府里,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府里那么多双眼睛。
不仅她知道,三房、四房和五房也知道。
刚听闻这个消息时,顾云嫆也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也许分家对她、对顾燕飞来说,都更好。
在这侯府中,她和顾燕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分家后,她们不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顾燕飞也不会总拿她当对照组,事事和她攀比,连婚事都视作儿戏,只为了压她一筹。
也好。
以后,她们俩不再日日相见,时间长了,顾燕飞应该能走出过去的魔障,不至于时时想与她作比较。
顾云嫆轻抚了下裙子上的禁步,淡淡道:“分家也好。”
长房人少,就一对兄妹,分了产业出去过活,也能活得富贵。
更重要的是……
顾云嫆抬眼朝厅内正在喝茶的顾燕飞望去,眸子里淌过一抹冷冽的光芒。
既然顾燕飞见不得她好,将来,待她嫁给康王后,也同样不想福泽到顾燕飞。
顾云嫆一派云淡风轻,可王氏差点没跳起来,急忙道:“你是不知道,长房狮子大开口,要分走七成家业。”
那可是足足七成啊!
王氏的眼睛中布满了一道道血丝,苍白的面孔都发青了,喘着粗气。
“七成?!”顾云嫆惊讶地挑了下柳眉,直到此刻,才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心急如焚,添油加醋地把顾简被皇帝夺爵以及分家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愤愤地抱怨着:“顾渊与顾燕飞这对兄妹实在是太贪心了,不孝不敬,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顾云嫆错愕地微微睁大眼,上方密密匝匝的树冠掩映下,如墨染的瞳孔分外幽深。
为了抢占顾家的产业,顾燕飞居然不惜让顾家失了定远侯的爵位?
她自己得不到,就宁可毁掉!这一招太狠、也太绝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
王氏把顾云嫆的手抓得更紧了,急切地又道:“嫆姐儿,你快去找康王,绝对不能让长房把家产都分走了。”
先前,因为长房只分产业的一成二,王氏也就没藏着,把家里的那么多账本全都大大方方地拿出来,想分得光明正大,也免得长房因为到手的产业太少,闹起来。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王氏的心里是又悔又急,悔恨的毒牙像在噬咬着她的心。
她错了,她就不该那么实诚,就应该藏一些的。
大伯走的时候,顾渊还不满十岁,对侯府的家业肯定没头绪,就是她藏下一部分账册,顾渊也发现不了。
可现在,悔之莫及。
顾云嫆对王氏已经有了心结,也没法违心地去安抚对方,只平静地说道:“我进去看看。”
王氏此刻早就乱了心神,根本没注意顾云嫆的冷淡,连忙放开了她的手,想催促她赶紧进去。
话还未出口,就听厅内传来族长苍老沉稳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顾宣一脉须得正嫡庶才行!”
“元配是元配,继室是继室。哪有像如今这般混在一块儿,乱糟糟的。”
“哎,成何体统!”
最后是一阵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元配?继室?”顾云嫆疑惑地微微蹙眉,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这一迟疑,顾云嫆就收住了步伐,停在了廊下,目光朝厅内的族长方向望去。
族长浑然不知厅外又多了一个人,还在振振有词地说着:“族谱也要改!”
“这世上哪有把元配的独子记在继室名下的道理。”
族长心里暗暗觉得顾宣这事做得有些莫名其妙,其他族老们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可现在顾宣早就不在了,计较这些也于事无补。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亡羊补牢。
顾太夫人头上的五翟冠又是一阵激烈的乱颤,激动地反驳道:“我不是继室!”
“戚朝宁是……”
“替身”这两字到了嘴边,但在她嘴里转了三转,终究没出口,最后硬生生地换成了另外两个字:“媵妾!”
“她是我的庶姐,不过是一个媵妾而已。”
这几句话,顾太夫人说得咬牙切齿,脖子上凸起一根根细细的青筋。
她已经很久没有提及长姐的名字,此刻念出口时,感觉是那么生涩,就仿佛上一次喊这个名字是上辈子的事了。
戚朝宁。顾燕飞在心里默默地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与顾渊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他们的亲祖母名为戚朝宁。
顾太夫人高傲地昂着脖子,语声如冰,满含轻蔑,看着族长以及族老们道:“戚朝宁是贱妾所出,你们顾家真要认一个庶女为嫡妻元配吗?”
顾太夫人的身板挺得笔直,那双苍老浑浊的眸子里迸射出异常明亮的光芒,神色间明显带着高高在上之意。
这是她身为世家嫡女的骄傲!
在戚家,她是主,长姐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族长气定神闲地拈须,只略略挑了下眉头,反问道:“为什么不行?”八壹中文網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顾太夫人梗了一下。
“……”顾太夫人的脸色再次僵住了,唇角绷如铁,再次被族长堵得哑口无言。
顾太夫人出身颍川戚氏,最讲究嫡庶尊卑,在她心中,像庶女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没资格成为侯门宗妇。
可族长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顾家起于微末,族长小时候长于乡野,家贫时,连树皮都啃过,后来战乱时,易子而食的事也见过。
娶个庶女为正室又算什么?
族长懒得再与顾太夫人多说这些有的没的,对着族老们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开祠堂,了结了这件事吧。”
族老们皆是没有异议,纷纷颔首,全都起了身,根本就没有人在意顾太夫人是赞还是反对。
顾太夫人嫁进侯府三十几年,这些族人从来就对她敬着、尊着,陡然间,像是天崩地裂,她瞬间从云端跌至深渊。
这些顾氏族人的眼里再也没了她的位置。
就像是她活着,却又没了存在感……
对于顾太夫人而言,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不……”
顾太夫人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慨、不甘、屈辱等等的情绪交织成一股熊熊燃烧的心火,再次直冲向脑门。
她起得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晕眩感席卷全身,脚一软,身子也摇摇晃晃的,踉跄地往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