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叔,你就这么走了?”霍水仙再三确认,“他真不用去医院?”
“不用!大小伙子挂几瓶水就行了,去什么医院?”
看得出,大林叔很不习惯别人质疑他的专业素养。
“喝两天粥,过几天再炖只鸡补补。”说完又瞄了一眼床上的男子,“对象长得挺好。”
霍水仙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们不认识。”
“不认识?”大林叔皱起眉头,“不认识的人也敢往家里带?”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霍水仙和菊婶千辛万苦把人拖下坡后,本来是要送到菊婶家去的。可是菊婶的女儿小苗姐突然带着孩子回娘家。家里住不下,只能把这个病人暂时安置在霍水仙家中。
他此刻正躺在大小满的床上休息。认真说起来,这张床还是多年前霍水仙睡觉的地方。
“在哪儿晕倒的?”
“就是桂川奶奶家边上那片野桃林里。”
“野桃林?”大林叔十分谨慎,“你给村里打过电话吗?他有身份证没有,不会是逃犯吧?”
“啊?应该、应该不是吧。”
逃犯会穿的这么讲究吗?
虽然不知道男子穿的衣服、鞋子是什么牌子的,可是看上去就很贵。再说他那张脸,尽管被树枝划了几道,但连大林叔都能看得出他长得好。
与其说他是逃犯,霍水仙感觉他更像是被逃犯劫持的人质。
“水仙哪!你可不能见人长得好就随便相信他。”大林叔仿佛看穿霍水仙的想法。
“说什么呀大林叔,我是那种光看脸的人吗?”霍水仙连忙替自己澄清形象。
大林叔指指趴在门边朝里看的大小满:“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万一这个人动点坏心思可怎么办?”
“他都这样了,能动什么坏心思?真比划起来,还不一定是我对手呢!放心吧,叔,等他输完了点滴我就让他走。”
“对,可得小心点。那就这么着吧,我先走了。”
“嗯!”霍水仙点点头,突然觉得不对。“哎?林叔,你不等他输完再走吗?”
“挂几瓶水还要我在旁边伺候着?”大林叔眼睛一瞪,“我忙着呢!”
“不是,你走了,这针头怎么办?我不敢拔呀。”霍水仙慌了。她从小就晕针。
“这简单,棉签压着抽出来就行了,小孩子都会!这么大小伙子都打得过,针不敢拔呀?”大林叔背起药箱,“行了!棉签都给你搁这儿了,我走了。”
“叔!叔?”
霍水仙绝望的看着大林叔头也不回的离去。
“水仙姐姐!”大满小声的说道,“他动啦!”
床上的男子似乎很难受,皱着眉头持续的说着什么。霍水仙凑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倒是听到大满的肚子“咕嘟”了一声。
“哎呀,都中午了。”霍水仙冲大满招招手,“对不起大满,我现在就去做饭。你带弟弟在这里看着这个瓶子——”
“我知道!”大满举起胳膊,边说边比划,“奶奶打针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还有这么多的时候,我就快快跑去喊大妈来!”
霍水仙没想到大满随意的一句话就击中了她的泪腺。
她咽下涌起的情绪,笑着夸奖道:“大满真棒!等姐姐的烤箱到了,就给你和弟弟做小饼干吃。”
“好!”
柏思骏浑身无力,脑袋十分昏沉。
他被“向导”欺骗,没有找到徒步的队伍,反而走进了连绵不断的荒山里。不仅gps定位仪坏了,连特殊定制的手机也无法开机,而他本来就因为不适应本地食物有些身体不适……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拖行了一段距离,姿势难受的令他想呕吐。周围很吵,一直有人说话,他很想让他们闭嘴,可是似乎有些脱力。
不知睡了多久,柏思骏逐渐恢复清晰的意识,却并未睁眼。
他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全面的安全教育。比如,如果无法辨别周围的环境,最好谨慎些,停留在原地,尽量长时间的维持住体力。他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已经犯过一次的致命的错误,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么想着,耳边又传来细碎的对话声。
“怎么办?快没有了,马上就要拔了!”
“水仙姐姐,你不要怕。”
“我不怕,可是我真的会晕啊。大满,我现在给菊婶打电话应该来不及了吧?”
“我不知道。”
这两个声音在柏思骏耳旁絮叨许久,他听久了居然又有些困意。直到准备侧身,才感受到手背的异样。这是……在输液?
柏思骏迅速睁开眼睛。
“你醒啦?”霍水仙语带欣喜。“太好了,你可算醒了!”
眼前这个陌生女人肉眼可见的欢喜让他皱起眉头。他顺着输液管往上看,三个空瓶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昏睡了许久。
太大意了。
“你……”
“你能动吗?”霍水仙起身,“要我扶你起来吗?”
“不用。”柏思骏快速拒绝,皱着眉头撑坐起来。
“你……”
“你感觉好点了吗?”
对方似乎很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为什么?柏思骏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你……”
“那就好!看来大林叔说的没错,你就是累的虚脱了。”
柏思骏第三次被对方打断,心中的不耐烦已经积累到极致。
“……”
“那能不能请你自己拔一下针头?”霍水仙面带歉意。
柏思骏这次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
“什么?”
“针头,这个!”霍水仙指了指他的手背,递上棉签,“对不起,我晕针,实在干不了这个。你能不能自己动手解决一下?”
柏思骏利落的扯下针管,手背上立即涌出鲜红的血液。他接过棉签,随意按在手背上。
大满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叔叔,你疼吗?”
叔叔?
柏思骏抬头看了一眼大满,没有理会。
他以为自己还保留着在巴黎顶级宴会厅中举杯浅酌时的潇洒凌厉。殊不知此刻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甚至头上还挂着干瘪的细草和桃花瓣。
若不是那张脸过于标致,自带高傲的矜贵感,此刻叫他一声铁柱哥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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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遇到野导游,故意使坏给你指了条错路?”
“野导游?”柏思骏觉得这个词很新鲜。
“对,就是那种私自揽活儿的。”霍水仙想了想,“好像没听说村里有谁在做导游啊。而且我们桃林村的人都很淳朴的,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淳朴?柏思骏看着自己黑屏的手机,心里冷笑。
他的gps定位仪和手机都是从和家族合作多年的公司定制的。同一时间失去作用,很难不让他怀疑。他甚至第一时间就想到该找哪个蠢货算账。
蠢货或许只是想给他制造一些麻烦,可惜这次他真的生气了。
至于那个向导。这件事情怪他自己,明明第一眼就察觉出他的鬼鬼祟祟,却自负的以为自己能应付。
“先喝碗粥吧。”霍水仙想了想,又端来一小碟就粥的腌菜,“我可不是小气啊,大林叔说你这两天只能喝粥。”
“谢谢。”
霍水仙双手托着下巴,观察起了眼前的男人。
明明荒野求生了两天,见到吃的不是应该饿虎扑食吗?他怎么能吃的这么斯文?砂锅熬得浓火白粥自然是香的没得挑,可是这一勺一勺的,跟喝佛跳墙似的。
这吃相未免有些高级。
柏思骏当然知道霍水仙在观察自己。他知道自己相貌出众,对那些惊艳或偷瞄的眼神自小便见怪不怪了。
可是从没有人敢在他眼前做出这样明目张胆的举动。
“你……”
“你叫什么名字?”
柏思骏尽量忍住心中的怒气: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能刚好打断他!然而心里恼怒,说出的话依旧温和。
“我叫白骏。白色的白,骏马的骏。你呢?”
“哦~”霍水仙抬眉,了然的点点头,“我叫霍山,霍元甲的霍,山林的山。”
柏思骏手上一顿,声音依旧温和,“刚才那个小朋友好像叫你水仙姐姐,那是你的别名吗?”
“不是啊,那是我的真名。”霍水仙后靠在椅子上,说的坦然。
柏思骏放下手里的汤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来而不往非礼也。”霍水仙哼了一声,“至少我坐不改姓,不像某位柏、先、生。”柏字尤其强调。
柏思骏眯眼盯视霍水仙。“你偷翻了我的包?”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霍水仙举起双手,一副“我清白着呢”的表情,“你还偷偷跑到了我们村儿呢!大路不走,非往林子里钻,谁知道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儿,也许是通缉犯呢?我当然要确定一下你的身份。”
不仅翻了包,还对着身份证拍了照!还发给了小陈,还请他找县里公安局的同志核查是不是犯罪分子!干的可多了呢!
当然,这些霍水仙是不会说出口的。
“通、通缉犯?”柏思骏几乎要气笑。
“对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这点任你气质怎么高贵、长得怎么好看都没用的。”霍水仙言之凿凿。
这句话褒贬之意混杂在一起,柏思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良久,他终于做了决定。
“你……”
“所以你还是不肯……”
“你先听我说完!”柏思骏终于忍无可忍。
霍水仙被他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哦。”
“我叫柏思骏。”
既然决定“坦白”,柏思骏也放松下来,“我刚回国,是个自由职业者。路过南省,听说这里风景很好,就报了徒步团。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你是自由职业者啊。”
“嗯。”
“那你肯定有特别擅长的技能吧?不然你怎么养活自己呢?”
“我家里条件不错。”
霍水仙点点头,“打扰了。”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买车票,有些人就生在罗马。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柏思骏声音有些冷淡。
“没有了。”霍水仙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态度,立马摇了摇头。
随后耐心解释道:“柏先生,你也不要生气。我经营着幼儿园,还有两个小朋友要照顾。对于你这样突然到来的陌生人,肯定得有所防范。”
“幼儿园?”柏思骏疑惑的抬头。突然想起自己刚才休息的房间还有一块小黑板,神情有些不可思议。“这里?”
“嗯。”
“……,合法的吗?”
“当然了!我这儿可是县里备过案的!”霍水仙肯定的回答。完全忘记当初是谁再三向支书寻求保证。
柏思骏眯眼看着霍水仙,神情充满不信任。
“柏先生。”
“怎么了?”
“我刚才就想说了,”霍水仙隔空指了指他的脑袋,“你头上有个蜘蛛。”
……
春日游,桃花蹭满头。
一同蹭到的,还有野桃林里的蜘蛛网。
注定了,要有一番深刻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