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这里恐怕不行吧。”
若是十几分钟前,霍水仙肯定毫不犹豫的拒绝柏思骏。
可是现在,看着他高肿的脚踝和“暗淡”的眼神,霍水仙总觉得有那么点凄凉。且自己可能要为这份凄凉负一点点场地责任。
为什么要同意让他用洗澡间?做人真的不能太热心。
“我不会白白住下的,我可以付租金。”
“不是租金的问题……”
“我最多住半个月,付整月的租金。”
“我这里毕竟是幼……”
“一个月5000元。”
“……”多少?
“美金。”柏思骏毫不犹豫。
“……你说什么?”
“你的浴室实在是有些简陋,到处都是安全隐患。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希望浴室和卫生间能重新装修。当然,钱由我来出,还有……”
“柏先生!”
霍水仙大声打断柏思骏。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
为什么有钱人总是那么自信?总是自说自话的觉得该如何如何,完全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霍水仙觉得必须要让柏思骏明白自己的想法。
“我明天就去找支书,让他帮我联系装修工人!”语气坚定诚恳,“不!今晚我就去找支书!”
为什么有钱人总是那么自信?
因为他们挥金如土的样子真的好吸引人。
霍水仙收回先前认为柏思骏有些凄凉的想法。不,那只是老天爷给他们的考验,她不配懂。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啦。”
轻轻关上房门,霍水仙迷迷糊糊的走进厨房。
手机屏幕亮起,是小陈发来的微信。
小陈:水仙姐,查到了!柏思骏是海市人,无犯罪记录。其他信息我也没有权限询问,不好意思啊。
“我很冷静。”
霍水仙摸着胸口自言自语,“让柏思骏住半个月,就能赚到三万多,我得养多少只鸡才能赚到这个数。”
抬头看看乌黑潮裂的墙壁,霍水仙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你们都有救了!”
这下好了,厨房、卫生间、洗澡间,全部都有着落了。而代价,仅仅是让一个行动不便的无害人士住半个月。
菊婶啊菊婶,天上真的是什么都往下掉啊。
吃过晚饭,霍水仙犯了愁。
主屋的东边是霍水仙的卧室,西边是大小满住,都只有一张床。柏思骏占据了西卧,大小满就没地方睡了。
“大满,小满。柏叔叔扭伤了脚,需要好好休息。从今天起,你们跟姐姐睡好不好?”
大满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霍水仙正准备伸手摸摸两个小崽的脑袋,向来没什么情绪的小满突然躲开身子,避开了她的手。
“小满?”
霍水仙刚叫一声,小满就扭头朝西卧跑去。
“小满!”霍水仙连忙跟过去。
霍家老屋的门锁使用的还是老式的插销,柏思骏腿脚不便,房门便只是阖上并未从内锁住。
“砰!”
柏思骏正盯着神秘恢复的手机,就被木门推开后撞向墙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满!”霍水仙尴尬的站在门口,“不好意思,柏先生。小满,快出来!”
小满没有理会霍水仙。他跑到床的里侧,抱起一个灰蓝色的小枕头,随后冲到墙角蹲下。
“怎么了?”柏思骏皱眉问道。
“对不起,柏先生,我进来和他……”霍水仙边说边往屋里走。
“弟弟不能在别人的床上睡觉。”大满扒在门框上探进脑袋,“弟弟会睡不着。”
缩成一团的小满看起来格外弱小,霍水仙慢慢在他面前蹲下。
小满没有反应,一双明亮的眼睛直溜溜的看着地面。脸上看不出表情,身体姿势却泄露了他心里的不安。
“姐姐,能不能让弟弟在叔叔这里睡觉?”大满的声音带着讨好,“弟弟睡觉很乖,不会打扰叔叔的,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睡。”
霍水仙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心里揪成一团,对两个孩子感到特别的抱歉。
“你几岁了?”柏思骏突然开口。
霍水仙回头,见柏思骏正盯着大满问。
“我五岁了!”大满回答。
柏思骏回头盯向霍水仙,神情有些难以言喻,“他五岁了。”
“还有三个月才五岁。”霍水仙补充道。与此同时,不明白柏思骏为什么要给她重复一遍大满的年龄。
她早就记下了他们的生日,大满是农历五月十二的生日,阳历要到六月份了。小满,据说刚好生于小满节气那一天。
柏思骏看着霍水仙一脸的迷茫不解,愈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男孩子在这个年龄,应该单独睡觉了。更何况,”柏思骏停了停,“你只是他的老师而已。”
霍水仙眨眨眼,还是没有理解他想表达什么。大小满确实是单独睡觉的啊。
“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你完全可以向我提出交涉。”柏思骏难得有些耐心。
交涉?交涉什么。
见霍水仙还是不明白,柏思骏彻底放弃解释,“让他们睡在这里吧,但我需要单独的枕头和被子。”
关了灯,躺上床。
直到此刻,霍水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柏思骏似乎在某些方面照顾了她。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盯着银行卡里多出的三万多块钱,霍水仙辗转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看在钱的份上,她有义务让柏思骏住的好些。
点开微信,给勤劳的小陈转了笔钱,又留了言。霍水仙满意的闭上了眼。
明天一早就去找刘叔,争取立马动工!
--
--
“你这个丫头胆子不小!”听到一半,刘叔提一口气,被烟呛的直咳嗽。
霍水仙早已料到会如此,立马向一旁的菊婶投去求助的眼神。
“刘支书,水仙也是想赚点钱。”菊婶劝道。
“也不能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
“刘支书!”菊婶嗓音提高,“水仙只是把房子租出去了而已,让你说成什么了?传出去她名声怎么办?”八壹中文網
“我……”刘叔一顿,“她总归是个姑娘家,让一个陌生男的住在家里,传出去名声就能好了?”
“哎?你这话说的!”菊婶听到这里双手插起了腰,“那外面来的那个什么驴什么友的,不也偶尔住在村里人家吗?”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说到这里菊婶便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光知道嘴上说说说,不晓得女人有多苦。我问你,水仙要照顾两个孩子,不想办法挣点钱,那饭、那米从天上掉啊?”
“村里会给发补助……”
“乖乖,好多钱哦!几千块钱给孩子用,水仙正年轻的大姑娘自己不吃不用啊?”
“你!你整天在家呆着,你懂什么!”
“我跟你说刘昌宝,都是桃林村人……”
“叔,婶儿,你们别激动。”霍水仙连忙分开两人。
猜到刘叔会觉得她冒失,也猜到他可能会有些生气。原本请菊婶来,是想帮忙从中缓和、打岔几句。没想到菊婶是想上去打几局。
“叔,你放心!”霍水仙态度十分诚恳,“我是那么没心眼的人吗?我昨儿就找小陈帮忙查了。县里公安局的同志都查的明明白白的,人家是海市人,身家清白着呢。”
见刘叔没有反驳,霍水仙接着说道:“他是在我家摔倒的,那脚脖子肿的跟猪蹄子似的,大林叔说没两三个月都好不了。人家没讹我,我就该偷笑了。”
刘叔抽了口烟,没有说话。
霍水仙继续加码:“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我开幼儿园,觉得我那儿条件太差了,还想捐点钱把屋子修整修整呢。”
这说的可是实话。虽然柏思骏是为了自己住的舒服,但是长远来看,确实是造福了幼儿园。
说话这门艺术啊!明明互不相干,但又都是事实。只要组合得好,没有谁说服不了。霍水仙暗叹自己的机智。
“听到没有?”菊婶帮腔。“我一看那小柏就是个热心肠。”
霍水仙奇异的看了眼菊婶,不知道她从何处得出这样的结论。
“还有这事儿?”提到捐钱,刘叔终于有了回应。
“嗯。”霍水仙连忙回头,“我一早来,就是想找你帮我联系几个小工,最好今天就能开始干。”
“就住一个月?”
“就住一个月!”
许久,刘叔叹了口气,“行!我给你找人,今天肯定不行,明天早上我带人过去。”
“谢谢叔!”
出了村委,霍水仙长吁一口气。完美!
“婶儿,中午到我家吃饭,小苗姐也来。”
“我就不去了。”不同于刚才的凌然气势,菊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婶儿?”霍水仙有些在意。
菊婶向来与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今天确实有些反常。
“没事儿,走,上地里去。今儿得把种子撒了。”
--
--
柏思骏一觉睡到十点才醒。
茫然的盯了会儿灰白的水泥屋顶,他突然不自觉轻笑起来。原以为会失眠,没想到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他侧过头,旁边摆了一对小枕头,一红一蓝,都已经褪色。被子也铺的整整齐齐。
再看床边,一根简易的拐杖静静地靠着墙。这是霍水仙昨晚特意去村里人家给他借来的。
霍水仙这个女人,虽然少了些常识,但还算细心。
撑着身子打开门,正在堂屋画画的大满立马回头,“叔叔,你醒了?”
“嗯。”
“水仙姐姐让我告诉你,牙刷和杯子已经放到洗澡间了。锅里有粥和卷饼,但是我拿不到。”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来。”
小米粥、两个掌心大小的卷饼。
清爽又朴实。
饼皮接近透明,内馅是清炒的土豆丝,切得纤细一致。柏思骏眉毛轻挑:霍水仙的厨艺似乎不错。
醒的太晚,粥和饼都只余下温热。而这个温度,对于此刻的柏思骏来说倒是刚好。
输了液,又深睡了十几个小时,他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在恢复。正感到饥饿,难得有些匆忙的吃下了整份早餐。
吃完了饭,霍水仙还没有出现。整个院子都格外安静,只有各式各样的鸟叫声。
“你们在画什么?”柏思骏问。
小满没有抬头。
大满把画举起来,“我们在画春天。”
“春天?”
“水仙姐姐说,让我们画五个春天才有的东西。我画了燕子……”
大满的画让柏思骏十分意外。
五岁孩子的画自然是花哨又凌乱。即便如此,柏思骏还是一眼就感受到了大满格外出色的色彩表达能力。
有些美感,只有天才才能够呈现。
柏思骏盯着大满的后脑勺,有些惋惜——可惜是在这样的地方。
墙上贴满了各种图画和文字,柏思骏挪了过去,被一段清秀的文字吸引。
“3月8日,妇女节。今天大满给我念了一首他写的诗:
水仙姐姐的眼睛
像晚上的月亮
也像早晨的太阳
我和弟弟看到光
就不怕了
(按照大满的要求,再画三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