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查了陈三的卡，是在腾冲办的，可是人的去向不明。问了一些以前他厂里的人，有说去缅甸的，有说去老挝的，这可怎么找啊。”
即便是云南，这个季节的夜晚也有些凉了。霍水仙出来忘记穿外套，伸手搓了搓胳膊。
“还是有办法的。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吧。”
“好，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柏思骏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等人回家的心情。
感觉还不错，嘴角不自觉扬起。
屏幕有弹窗闪烁，点开，是两封英文邮件。一封是卡斯汀集团亚太人事部发来的任命。另一封，是vl即将召开股东大会的通知。
两年时间快到了。
柏思骏双手交叠，抵在下巴上闭眼沉思。
“柏哥哥……”大满迷蒙着眼，边挠着脸边走过来，软乎乎的趴在他的腿上。
“没睡着？”
“睡着了，有蚊子在飞。”
柏思骏揉揉他的脑袋，与其说抱，不如说是夹起来就往房间走。
打死了蚊子，给大满摸了艾草膏。再坐回电脑边，他便有些心不在焉。
微信有提示。
是一张图。
右手手指摆成了“ok”的姿势，圆圈里是月亮。
霍水仙：像不像孔雀？
e.:等等。
一张左手“明月孔雀图”发了过来。
霍水仙连忙收藏了两张图，看着屏幕傻笑，突然反应过来：“哎呀不行，事情还多着呢，犯什么花痴。”拍拍自己的脸。
霍水仙：晚安^-^
睡前想了想，还是把头像换成了柏思骏的手。一换完，如做贼一般迅速蒙头，好像这样就不会有人嘲笑她的小心思。
从版纳回来，曲家人在县城里摆了一桌饭。柏思骏和小满没来。大满看到奶奶和大伯，怯生生的。弟弟没来，他也不愿意吃饭，菜还没上齐就闹着回家，被菊晓苗先带走了。
在场的，除了曲家人，还有刘叔和小陈，刘叔还专门请了曲林村的老书记。
探监之后，曲家老奶奶对霍水仙就交心了。
当初她对霍奶奶带走大满这件事情，心里是有感激的，但更多的是担忧。都是半截腿在土里的人了，霍家甚至连个男人都没有，怎么敢说能养好孩子。可是现在，她完全放心了。
曲奶奶自然想孙子，可她一辈子也说不上话。这几年频繁的糟心事也让她看明白了，大满跟着霍水仙，只会比在老曲家过得好。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大满有福气，就怎么好怎么来吧。
曲国栋也表示，他自己家担子重，顾不了大满。以后也不拖累大满，孩子愿意往来就往来，不愿意也不要紧。
就这样，虽然没有找到陈三，可是大满和小满的收养手续还是全部办下来了。这下子，情理齐全，霍水仙也终于放心了。
“对于大满来说，有几个互不打扰的亲人，大概是最好的了。”霍水仙道。“可是小满呢？”
“小满有大满。不仅有大满，还有你我，村里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柏思骏看着霍水仙，“他有健康的身体、有聪明的脑袋，有特长，甚至——”
霍水仙抱住柏思骏。
他的每一句话都戳在她心上！
“柏思骏，我好后悔。我应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好好感谢老天爷的。遇见你，我真的真的太幸运了。”
自从那句“吓坏了吧”之后，霍水仙就从柏思骏这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觉得两个人之间亲近了许多。以往许多难以启齿的话、不敢做的事，都变得脱口而出、更加容易了。
“我也是。与你相遇，既神奇又幸运。”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甚至什么？”
——甚至还拥有两只狗。
这句话本是想用来调节气氛的，但现在说出来只会破坏气氛。
柏思骏神情微妙，咳嗽一声，“没什么，先开会吧。”
**
“有一说一，这是我见过最简陋的办公室，但也是最舒服的地方。每回来跟回家了似的，在全国各地吃过那么多饭店，感觉还是水仙烧的菜最好吃！”
酒足饭饱，瞿文彬有感而发。
“下次能带我媳妇儿来不？”老张问道。
“听说你这次去云南就带着媳妇。可以啊，工作家庭两不误啊。”瞿文彬打趣道。
“我老婆老家在那儿！有机红糖、黑糖都是她们那儿特产，我跟她说这是我们的重点单品，她比我还上心呢。”老张说着笑起来。“前段时间我联系的美食博主试用反馈都不错，相关推广都会陆续开始了。”
“嗯，最好再联系一些母婴博主。他们的稿件都要一一看一下，前期品种不多，先把‘平价有机’这个观念引出来最重要。骏总怎么说，小程序了还要再等等吗？”
柏思骏正要说话，被手机铃声打断。境外的电话，他扬扬手机，走了出去。
“蛋糕来啦！”霍水仙端着茶和点心，“人呢？”
“接电话去了。”瞿文彬看着小蛋糕，“这个你也会做？”
“这是柏思骏做的。”
“什么？”张默然连忙拿了一块，“那我得尝尝。……啧啧，你别说，还真挺好吃的。骏总真是不得了啊，这么年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你们吃着，我出去看看。”
柏思骏最近频繁接到电话，似乎还都是国外打来的。他什么也没有解释，霍水仙便也没有问。
周琳已经到了宁省——在江文耀和江若星的陪伴下。献礼片剧组管理严格，进组之后不允许随便请假，周琳想跟儿子腻歪几天，再把孩子送过来。
听到江若星晚归的消息，几个孩子都有点失落。但是很快，他们又兴奋起来。
他们要亲自去宁省看星星了！
“舒服，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小陈脸上贴满了黄瓜，眯着眼。“上学的时候哪里没想过，黄金周会这么度过。”
今年十月，桃林县热的过头。大片的蓝莓种下没多久，根系还不发达，就遇到持续的高温。坡上的园子蓄水能量不强，不少小苗都耷拉了。小陈放假也没有回家，清晨组织寻园，傍晚组织灌溉，文宣工作积累了一堆，这几天才加班加点赶完。
“农民就是这样的，三百六十五天哪有什么黄金周。”一旁的菊晓苗也是一脸黄瓜，两人并躺在霍水仙家的院子里，难得惬意。
“是啊，我是真体会到了，农业就是靠天吃饭。”小陈感叹着，“以前我总觉得‘人定胜天’是真理，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是太狂妄了。”
“在感慨什么呢？还不好好敷脸。”霍水仙端来石榴，坐在一边慢慢剥着。
“水仙，你变了！”菊晓苗打趣，“恋爱中的人就是不一样，你以前可不在乎这些。”
“瞎说什么呀！”给菊晓苗塞了几粒石榴，“你们两位一个要代表桃林县去宁省示范区学习，一个要去探大明星的班，可不得好好收拾收拾。”
“要不我不去了吧？”菊晓苗有些犹豫，“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放心！接下来气温都好，小秦也来检查过了，鸡场都正常，我每天上去两趟就行。”霍水仙替她换掉脸上干了的黄瓜，“再说，江若星一天打三个电话来，三个孩子再不去就要闹翻天了。我倒是担心你一个人看着他们三个行不行。”
“放心，人家小叶早就安排好了，去了就有人来接我们。”
“还有我呢！”小陈举了举手，“来回路上我会帮忙照看的，别担心了。”
“就是。”菊晓苗说完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去探大明星的班。对了，孩子们不在家，家里可就剩下你跟柏——”
“你想多了！”霍水仙赶紧打断菊晓苗，“柏思骏要跟瞿哥去东北参加黑土有机展，这两天就出发，然后可能会去趟别的地方。也许你们回来了，他还没回来呢。”
“黑龙江？”小陈有点兴奋，“我大学最好的哥儿们就是黑龙江的。”
“对。黑龙江是全国唯一立法禁止种植转基因农作物的地方，以后咱们平台肯定少不了那里的产品。”霍水仙眼睛发亮，“那么好的黑土地，真想亲自去看看。”
“水仙……”菊晓苗声音有些犹豫。
“嗯？”
“没事儿、你帮我再切点黄瓜呗。”
“还敷啊？”
“你自己说的，我们要去看大明星，那不得多敷敷。”
“好好，这就去切！”
“小苗姐，你刚是不是想跟水仙姐说什么？”小陈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水仙又被孩子绑着、又被鸡场绑着的，想做点事儿挺难的。”
**
“自己在家要一切注意。”柏思骏交代。
“好的。”
“随时带着手机。”
“嗯嗯。”
“尤其是上山，还有晚上散步，不要去偏僻的地方。”想了想，道：“最好不要散步了。”
“放心吧，柏思骏，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
“好好，我知道了。”
“霍水仙，等我回来，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嘛？”
柏思骏笑笑没有说话。
“你这样说的我心里痒痒的，要不先透露一点？”
摇头。“我还没有想好。”
“……那好吧。”霍水仙点点头，“我等你回来。对了，羽绒服装进去了吧？”
“嗯。”
“最好拿在手上，下了飞机就会用到了。”
“好。”
“东北那边多，你可能不太习惯。记得多喝水，多吃点水果。”
“好。”
“还有……”
柏思骏笑着搂过霍水仙。
“我们怎么变成这么啰嗦的人？”霍水仙贴着他的胸膛感慨。
“我好像从来没有光明正大的在这里拥抱过你。”
“孩子们在家，肯定得注意一些呀。”霍水仙有些害羞。“而且以前我们又没公开……”
“霍水仙。”
“嗯？”
“要不要再近一点？”
“什么——”
**
“拍电视剧好玩儿吗？”
霍水仙早早吃过晚饭、洗漱完，认真坐在桌前写了一个小时的随笔，发现时间还不到七点，索性给菊晓苗打了通电话。
“一点也不好玩儿，还是动物园好玩儿！”电话那头，几个孩子抢着说。
“那你们都看到什么动物了……”
打完电话，还不到八点。
其实今天霍水仙做了好多事：一早上山给鸡添食加水，收了鸡蛋装好箱；大蒜早就该种了，前段时间因为各种事情忙碌，拖到今天才种下；收了的黄瓜趁着天气还好，赶紧切开晒干；中午饭随便做了碗鸡蛋面；睡了一觉起来，把瞿哥最近发的资料和现场拍的照片认真看完归纳好；帮菊婶把坡上最后一片红薯运回家……
好多事情啊，干完活也挺累的。可是怎么感觉，这么的安静空虚？
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霍水仙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个家里生活过。一直一直，都有人陪伴她。以前是奶奶，现在是大满小满、柏思骏。
那自己没来之前，奶奶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呢？
自己去海市念书时，奶奶一个人又是怎么过的呢？
是否向她一样，晚上早早吃过饭，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静静坐在树下面。
霍水仙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她好像变成了奶奶，又好像变成了桂川奶奶，又好像变成了曲林村那个住在矮屋里的曲奶奶……这么安静，这么孤单，看着越来越黑的夜色，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下一个白天的到来。
就在她越来越感到心慌意乱时，手机响了。
“喂！”霍水仙几乎像是得到新鲜空气一样，迫不及待的接通。
“怎么了？”
“没、没什么。”霍水仙强忍着哽咽，内心大声训斥自己，怎么会因为柏思骏问一句‘怎么了’就忍不住要哭。“你吃过晚饭了吗？”
“正在饭局。”柏思骏走出包厢，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松林，“蹭来的饭局，我已经很久没有蹭过别人的饭局。”
“蹭来的？”
“嗯，主办单位请大经销商们吃饭，我和老瞿顺便受邀。”
霍水仙被逗笑，“听你的意思好像有些不满？”
“没有不满。”柏思骏浅笑，“我们是行业后来者，没有销量就没有话语权，被忽略是正常的。不过老瞿积淀深厚，我们确实挖到宝了。”
“那我们真是幸运，拥有了这么优秀的合作伙伴。”霍水仙有些放松下来，轻轻靠回椅子。
“不得不说，各行业间差别还是很大的，越普通的行业说不定反而壁垒越高。现在回想起来，我过去从事的金融一直以来都给了我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以为一个人只要掌握足够多的咨询、判断的足够精准、始终领先他人一步，就能够对抗世界。”
“……确实还挺像你的。”霍水仙感叹，“其实你一直以来给我、不仅是我，给我们大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好像无所不能。”
柏思骏笑容加深了一些。
“真的！你懂得也多、看问题也透彻、做事情也果断……我现在好像都想不起来你有什么缺点了。”
“还是有很多缺点的。”
“什么？”
“才离开一天，就很想你，这样是不是很没有男子气概？”
好像所有的灰暗情绪全部退去。
霍水仙握紧手机，“我也有点想你。”
“只是一点？”
“嗯，就一点。”
结束通话，柏思骏切回监控摄像的画面。
画面里，霍水仙又坐了一会儿，起来伸伸胳膊踢踢腿。进屋，不一会儿，关了灯。他这才转身回到包厢。
原本只是想随意看看，却发现霍水仙一个人在树下坐了太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