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翦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本着照顾一个小男孩的梦想的目的,步非池还是将他描述成了一个受制于人但又恩怨分明的潇洒剑客。
其实玄翦作为一个罗网杀手,除了他自己承认的黑白双剑之下的两百多条人命,伤残者又何止这个数目。
但是他显然也抗争过自己的命运,八玲珑原本的八个人全部死在他的手中,很有可能就是一种他对罗网的报复。
对小孩子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显然不太合适,比如阿言,自己就不会跟她将这些事情。
待听到玄翦与魏纤纤的爱情之时,不止韩信,连一旁的焰灵姬和田蜜都有些沉默了。
“我的父亲……是罗网杀手?我的母亲……”来到步府之后一直面沉如水,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感觉的韩信,此刻终于有些小孩子的模样。嘴唇有些哆嗦,显然对于玄翦的身份有些难以接受。
“韩信,现在你后悔问我身世的事情了么?有时候你一心追求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步非池始终在看着眼前男孩的反应。看他的样子,自己稍稍有些后悔,或许自己应该给他编一个更加美好的故事。
对一个从小在影密卫的训练中长大,以身世作为唯一的信念的男孩,这一刻无疑相当于信念的一次崩塌。
父亲是一个杀手,母亲在自己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凶手还是自己的外公。
想到自己的身世,步非池不禁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值此乱世,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多少孩子流离失所。
“多谢将军告知。”韩信有些不稳地从软垫上站起身来,作揖的两只小手也颤颤巍巍的,眼眶发红。
“其实罗网杀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父亲也是身不由己。”步非池出言宽慰道,你看我现在是惊鲵,老婆是惊鲵,女儿是原本的惊鲵,我们全家都是惊鲵……
“至于你母亲。”步非池眉头一皱,他将魏庸勾结罗网的证据交给玄翦,也已经有些时日了,若是按玄翦的脾气,算算日子,应该也已经对魏庸动手了吧。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眼前的小男孩。
“将军方才不是说她已经……”韩信眼睛一亮。
“唉,逝者已矣,只是你父亲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上次我给了他一件可以置魏庸于死地的东西,此刻他可能去杀魏庸报仇去了。”步非池轻叹一声。
“这么说,我父亲此刻正在魏国?”韩信听到玄翦的下落,似乎有点跃跃欲试。
“如今七国纷乱,你一个七岁小孩,难道想自己一个人不远千里去找他吗?而且玄翦武艺高超,又向来独来独往,即便是罗网的人,恐怕轻易之间也找不到他。说不定此刻他已经杀了魏庸,又在流浪了。”步非池出言劝导。
“可是……”韩信欲言又止。
“与其去六国之中大海捞针,不如在这咸阳等着。兴许将来罗网就会有任务交给他,届时你不就有机会见到他了吗?”步非池看着面露难色的韩信说道。
“将军,章邯将军送他来的时候,似乎说他不用回去了。”田蜜这个时候插嘴道。
她显然是看出了这男孩的顾虑。
“原来是这样,章邯将军倒是执行力挺强。”步非池闻言哂然失笑,“韩信,既然章邯将军那边,你回不去了,不如在我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也会帮你留意你父亲的行踪,你看如何?”
既然自己以玄翦的“故交”自居,从章邯那把这孩子找了出来,现在似乎也只能继续扮演下去了。
“将军大恩,韩信没齿难忘。”韩信再行一礼。
他对步非池所说却是没有多少怀疑,他不过是一个影密卫培养的孩子,对方如今是嬴政的新封的郎中将军,并没有骗他的必要。
步非池赶紧摆了摆手。
“对了,韩信,你有没有见过一把叫作‘潜蛟’的剑啊?”步非池有些在意的是眼前这个韩信到底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兵仙。
他最初调查这个人的原因,是想让玄翦欠自己一个人情。毕竟从魏庸的事情来看,玄翦也不是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杀手。
自己给他复仇提供便利,他就愿意放弃对纵横二人的仇恨。
将来若是与罗网为敌,有一个这样的天字一等帮手,绝对是巨大的助力。
只不过,若是眼前这个男孩真的就是将来的韩信的话,那自己可是钓到了一条比玄翦还要更大更肥的鱼。
步非池眼神中的“期待”,看得韩信有些害怕,他刚才还在想,自己孑然一身,应该没有什么值得这个人欺骗自己的。
“将军所说,信从未听闻过。”韩信摇了摇头,面色已经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冷漠。
不像阿言,一点也不讨喜。
步非池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想来也确实如此。他刚出生就被送到秦国,一直被影密卫训练,即便他真的就是韩信,此刻应该也没有机会遇到原著中那把属于他的剑“潜蛟”。
“无妨无妨。我就是随便问问。”步非池的心中有些失望,不过只要找到了这个孩子,玄翦……
…………
大梁城外,瓢泼的大雨砸在湖面上,好像一面打碎了的镜子,宛如薄薄的轻纱,朦胧中勾起湖边人心中的回忆。
湖边,大雨之中的玄翦,只戴着一顶斗笠,雨水成股成股地从檐边滚下。
斗笠下的面容看不出悲喜,但并不需要任何的表情,漫天的大雨仿佛就已将他与这个世界隔开。
“恩怨,属于我们两人的恩怨,已经了结了。纤纤。”玄翦淡淡地开口,他的声音在大雨之中微不可闻,但他知道,他的纤纤一定能够听到。
“你安息吧。”玄翦一手抬起,松开了那把杀人无数的黑剑。
黑剑入水的响动,在这大雨之中的湖面上掀不起任何波澜。
湖水并不知道它是一把绝世神兵,就像命运也并不知道他是一个绝世剑客。
他与他的剑,在这茫茫乱世,都太过渺小。
他曾经为了她将它扔在这湖底,抛下所有的恩怨,只留下一柄白剑想要守护她一生。
然而他的愿望就像所有其他的罗网刺客的愿望一样,简单却又易碎。
他的白剑和他的她,一起碎在了大梁城的城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