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狱的最深处,只有通风的细小窗口透进的一点光芒,整个牢房看起来阴森可怖。
时不时地有承受不了心里折磨的犯人发出一声声哀嚎。
陈胜一脸颓然地坐在一堆干草上,原本就黝黑的皮肤,此刻变得更加邋遢,刺杀嬴政,让他从一个刚担任农家堂主的杰出青年变成了现在的秦国要犯。
身上的铁链足有百斤重,每一根都比他的胳膊还要粗。
原本一脸正气的脸颊上被刺上了两个显眼的大字“诛灭”,意味天诛地灭,罪无可赦。
陈胜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数着日子过,对于外面的光明有一丝期待。
田光或是吴旷可能的搭救是他现在唯一的信念。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内心的绝望也一分分地加重。
他知道,这个咸阳狱的最深处,关押的都是秦国最为罪大恶极的犯人。从未有过人从这里出去过——出去的人都是带出去执刑的。
“安静点吧。你们再怎么喊,也不会改变什么。”陈胜对于这两个新关进来的人每日不停的哀嚎十分不满。“真不知道你们这样的无胆鼠辈,是怎么犯下如此大罪的。”
几天前,这牢狱最深处进来了两个犯人,这两人是这么多天来陈胜唯一见过的除了狱卒之外的人。
一开始他对这两人并未理睬,后来通过这两人的哀嚎,才得知原来这两人竟然是曾经的秦国卫尉和内史,皆是朝中要职,却跟随赵艾犯下了谋逆大罪。
作为主谋的秦国原长信侯赵艾被步非池当街斩杀,头颅悬在城墙上示众整整七日。
而作为最大的两个从犯,赵竭和宣肆,等待他们的将是腰斩之刑。
原本陈胜还以为关进来的是两个“志同道合”,一同反抗暴秦,诛杀秦王的同道之人,谁料两人没过几天就开始哭天抢地,整日抱怨着长信侯赵艾害了他们两人。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被长信侯欺骗的,我是冤枉的啊。”内史宣肆已经疯了,他被关进来之前,一家老小全部被当着他的面尽数诛杀,滚滚的头颅和热腾腾的鲜血已经成了这几天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赵艾,赵艾,你害我被腰斩,你要下十八层地狱啊。”起初进来之时,卫尉赵竭的情绪稍微好一点,但是经过这几天宣肆在一旁的无尽折磨,他也已经接近崩溃。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哼。”陈胜对于这两个敢做却不敢当的人十分不屑,若不是手脚被束缚,早就想冲过去把两只苍蝇拍死。
他想起了曾经的同僚,四岳堂堂主司徒万里说过的话,当你摇骰子的那一刻,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你放在桌上的筹码已经不属于你。
这一次司徒万里下的注,只是他在韩国的势力,买定离手,司徒万里本人早已经逃回齐国大泽山躲了起来。
而田光和他的魁隗堂则是押上了全部,赌的就是嬴政的命。
可惜事与愿违。
万幸,嬴政只抓住了他陈胜,田光和吴旷都成功逃走了。
“兄弟,不知你此刻是否安全。”陈胜抬眼看了看窗格外的天空,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牢狱门口那足有千斤重的巨大石门,传来了一阵响动。
陈胜轻轻皱了皱眉,根据他肚子的饥饿程度判断,此刻应该还未到狱卒送饭的时候,这时候开门,莫非是来提人问斩的?
当死亡真正来临之时,他的心中没有畏惧,只有深深的遗憾。
六大长老曾经说过,他和吴旷身负使命,将来注定要做一番大事业,一直到被关进咸阳狱之前,他都以为属于他的大事业就是刺杀嬴政。
不过他从来不信所谓天命、大势,他相信的只有符合他自己理解的信念。
而赵竭和宣肆二人,则是吓得全身紧绷,拖着沉重的镣铐,爬到了牢房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逃过死亡一般。
石门轰然打开,一瞬间的光亮,令牢中的三人一时有点睁不开眼睛。
陈胜静静地看着来人,当先一人一身秦军甲胄,面上覆着面具,看不出容貌,只是从他稳健的步伐能够看出,实力绝对不弱。
不过很快,陈胜的目光就落在来人腰间的长剑上,形制特殊,并非秦军制式武器,绝对不是一个一般人物。
“打晕,拖出去问斩。”当先一人看都没看陈胜一眼,指着已经瘫在牢房角落里的赵竭和宣肆,用低沉神秘的声音对着身后的两名狱卒说道。
两人走到牢房前,用钥匙打开牢门,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陈胜,这才向赵竭宣肆走去。
陈胜体格巨大,即便此刻被粗大的铁链牢牢地拴住,也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啪啪”两声,赵竭和宣肆毫无抵抗地晕了过去。
两名狱卒开始解开两人身上繁琐沉重的镣铐。
而那名领头之人,却径自朝着陈胜走了过来,面具下的目光落在陈胜的身上,后者也抬起眼,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我是来救你的。”
“掩日。”陈胜看清了来者腰间的剑。
这柄剑,他在韩国刺杀嬴政的时候见过,剑的主人是罗网的天字杀手,似乎也是侠魁田光找来的帮手,在他们布阵刺杀嬴政之时,拖住了步非池的夫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掩日开口说道,看了一眼一旁已经拖着赵竭宣肆二人的两名狱卒,见二人已经办妥,随即掏出钥匙开始为陈胜解开枷锁。
“是侠魁让你来的吗?”陈胜眉头一皱,看到对方真的开始帮他解开枷锁,不禁开口问道。
“你可以这样认为。”掩日冷冷地说道。
陈胜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已经被束缚了十几日的身躯,随后向掩日行礼道,“多谢阁下。”
“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已命人在外面接应,你那把巨阙此刻也在门外……”掩日说着说着,突然一个转身,看向了身后的牢房。
“小心!”陈胜大喝一声。
他提到的陈胜的佩剑,那柄数百斤重的重剑巨阙,正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朝他们这边飞来。
掩日见状没有闪躲,若有若无地护在了陈胜的面前,腰间掩日剑出鞘,一阵剑影,拦下了飞来的巨阙。
“何人在此私放秦国重犯?”门外阴恻恻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锵”的一声巨响,掩日剑于巨阙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激起一阵耀眼的火星。
一击不成的巨阙,被此人用剑柄上的锁链快速收了回去。
“是你。中车府令,赵高。”掩日一言道破来者身份。
“掩日……”赵高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纤细苍白得有些诡异的手此刻正握着那柄巨阙。粗大的剑身和他那细长的指节形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对比。
“难道相邦大人没有教过你忠诚么?还是说你本来就是潜伏在罗网的老鼠?”
“我奉命提领赵艾谋反的犯人前往刑场,不知中车府令所言是什么意思?”掩日冷冷说道。
“奉命?奉的是农家侠魁的命么?”
“此乃相邦大人与左丞相昌平君之命,皆有手书印信在此,咸阳狱十道牢门,若无命令,我能进得了这里么?倒是中车府令大人,无故擅闯咸阳狱,已是犯下重罪。”掩日针锋相对。
“呵呵呵,巨阙。号称天下至尊,可惜太过沉重无人能用,一直到今天,在剑谱排名已经落到了两百开外。”赵高对于掩日的话丝毫没有在意,闯入咸阳狱的重罪似乎也不在他的眼中。
一手手腕一抖,沉重的巨阙在他手中翻了个剑花。
掩日身后的田光,此刻眉头紧皱,两人对话间,他的心中已经对于此刻的事情有所了解。似乎是田光派人来搭救自己,但是却被眼前的人拦住了。
他自问就是他自己,作为巨阙的剑主,也不能像眼前的这个赵高一般举重若轻,便知晓这人的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我并非是来留你们的。巨阙这柄剑,我很喜欢。罗网一直就缺一把这样的剑。掩日,你觉得呢?”赵高继续淡淡地说道,然而一双狭长的眼眸却是露出凶光,隐含威胁之意。
“……”陈胜闻言忍不住开口道,“若是中车府令喜欢,此剑拿去便是。”
“呵呵呵,你叫陈胜?听说你是因为刺杀王上被关进来的?真是了不得。”赵高轻笑一声,他进来之后,目光就只落在掩日身上,对于其余几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罗网确实需要名剑,但也需要使用名剑的人。”
“你想让他加入罗网?”掩日面具下的声音不复方才的冷淡。
“怎么?难道你更希望他今天死在这里吗?”赵高闻言佯作惊讶,另一手在巨阙的剑刃之上一弹,“铛”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股强大的内力四散开来,牢房地上的干草被震得漫天飞扬。
“我乃是刺杀嬴政的重犯,罗网不是秦国的走狗么?难道也能容得下我?”陈胜嗤笑一声。
“没错,你刺杀王上,罪无可赦,即便你今日逃出了咸阳狱,逃出了秦国,可是秦国对你的追杀不会停止,罗网也不会放过你。但是,只要你为我办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赵高阴柔的声音徐徐说道。
“荒唐,赵高,你何时能够代表罗网了?相邦大人岂能容你?”掩日长剑一横,没有相信赵高所说。
“看来你的消息还不够灵通,不过我也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若是拒绝,你们今日一个也走不了。”赵高轻轻摇了摇头。
“我答应你。”陈胜从掩日的身后站了出来,“我可以为罗网做事,但是罗网归罗网,嬴政归嬴政。”
“聪明的选择。不过,希望你要记清楚,天罗地网,无孔不入,出了这座咸阳城,只是代表着你逃出了王上的追杀,却不代表着你离开了罗网的视线。”赵高动作轻巧地将手中巨阙轻轻一掷,后者直直地插在了陈胜的身前。
“你也是一样,希望你谨记,今天我来,只是给你一个提醒。掩日。”
赵高说完不再停留,直接一个转身朝着牢外走去。
掩日与陈胜只是静静地看着赵高走远,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波澜。
“今日多谢阁下搭救。没想到罗网之中,也有阁下这样的英雄豪杰。陈胜佩服。”陈胜拿起地上的巨阙,背在背上,朝着掩日行礼道谢。
“不必,让你卷进了罗网,或许比让你就此死去更加糟糕。”掩日收剑入鞘,轻叹了口气。
“罗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陈胜神情凝重地问道。
“你现在还不了解罗网。不过,能够活着就还有希望。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掩日苦笑一声。
“阁下出手相救,我自然不能连累了你。”陈胜正色道。
“你有心了,不过我的安危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此刻出了咸阳狱也不代表着安全。罗网不加阻拦,不代表嬴政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掩日继续说道。
“燕太子丹,已经得到秦王的许可,即将动身回燕国。届时你只要混入其中,便能安然出得了秦境。”
“燕国太子?这种王公贵胄,怎么肯帮助我这样的秦国要犯?”陈胜有些疑惑。
“侠魁。”掩日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我明白了。”陈胜也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二人,速速将赵竭与宣肆押往刑场。王上正在等着行刑昭告天下。”掩日转头对他带进来的两名狱卒说道。
这两人显然也是他的手下,劫狱救走陈胜这样的大事,以及赵高的到来,若不是提前就有计划,绝不是两个普通狱卒能够办到的。
“陈胜多谢两位兄弟。”陈胜对这两人恭敬地行礼。
此刻他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背上的巨阙那熟悉的重量感,令他又想起了收留他的农家六长老的预言。
或许,今日逃出咸阳,正是上天注定,还有一番大业在等着自己前去完成。
嬴政,步非池,田蜜……
陈胜一边慢慢地走出咸阳狱,一边在心中默念着这些人的名字,他总有一天还会杀回咸阳,让这些仇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