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静静走在邯丹城外的小径上。
大风吹袭在两人身上,衣袍猎猎。
依稀已有细雨,随风洒落。
雪女看着走在身前默默给她挡着狂风的步非池,只觉心中一暖,除了师父以外,从未有过人这样对她。
原本他并没有必要陪她同来。
“大人既为秦使,为何要冒着得罪公子迁的风险,出手救下我?”雪女犹犹豫豫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细若蚊蝇。
走在前面的步非池闻言微微一愣,心中也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
“得罪公子迁倒是谈不上,我们也不过是相护利用罢了,以他的野心,断不会因此记仇。半月前,我初到邯丹,见姑娘在台上翩翩起舞,惊为天人。那名动邯丹的太子嘉,连为姑娘这样的绝世佳人冲冠一怒的勇气都没有,心中颇为不忿。”步非池回过头来,脱口而出,便觉不好。
下意识地贬低一番太子嘉,似乎又是心底的某种情绪作祟。
“你不要提他。”雪女的眸子眼见得又黯淡了几分。
“对不起,我失言了。”
“大人喜欢雪女的舞么?”似乎觉得这样与步非池说话,有些冒昧,毕竟对方与自己非亲非故,唯一的缘分只是自己献舞,对方恰巧是台下的看客之一。
看客千千万万,对自己心驰神往如太子嘉的人亦是如过江之鲫,可是愿意仗义出手的,却只有他一人。
会有此一问,也是因为雪女注意到,虽然自己每次上台时,步非池和星魂都在,但是却鲜少会像其他人一样,挤到她的舞台前。
再加上眼前的步非池与韩国那位琴姬弄玉的传闻,令她第一次对她引以为傲的舞技产生了一丝怀疑。
“当然了。姑娘之姿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想来世间鲜有男子能够拒绝吧。”步非池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不由得,将眼前的雪女与家中的焰灵姬比较一番。
硬要分个高下的话,还是后者更好看,尤其是焰灵姬跳舞之时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当年我师父她也是名冠赵国,风华绝代,可是当年赎了她的贵胄,家道中落,又嫌弃她人老珠黄。难道我们这样的女子所能倚恃的,就只有这容貌,难以寻得相知相惜,真心相待的人么?”雪女听到步非池的赞美之词,却没有多么高兴。
“姑娘太过杞人忧天了。似姑娘这般天人之姿,断不会少了愿为姑娘赴汤蹈火的人。”步非池凝重道。
“可是……”我遇到过的,只有你。
她不会再轻易地相信任何男人,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为了将来能够借助他为师父报仇。
风起风落,终于走到了小径的尾端。
走在前面的步非池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在他身后,垂头看着地面的雪女,反应不及一下子撞在了他坚实的背上。
不过步非池却没有心思去细品这一刻的旖旎。
“姑娘是不是说过,若我为姑娘报仇,愿意做任何事?”步非池突然问道。
有些意外的雪女闻言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便发觉步非池已经轻舒猿臂,一把揽在她那不堪一握的纤腰之上。
“冒犯了。”足下一点,施展轻功朝前一跃。
由于连日的暴雨,有些坑坑洼洼的邯丹官道上,此刻充斥着一股杀气。
步非池反应过来了,但是为时已晚。
只听林中一阵窸窣之声,闪出八个劲装大汉,手执长剑,各个黑衣裹身,双眼之中俱是锐利的杀意。
“是你?”步非池停下脚步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为首之人身上。
“你我匆匆一面,没想到将军竟然还记得在下。”为首之人咧嘴一笑,正是早已在邯丹潜伏多时的田光。
燕丹为了农家与阴阳家东君翻脸,算是一个人情。
为了阻止秦赵结盟,燕丹此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田光刺杀秦使。
步非池在韩国与田光有过一次交手,然而更令他在意的是田光此刻手中所执的剑,正是越王八剑之一的掩日。
“她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情。”步非池心念电转,如果掩日就是田光,那么他大致已经知道此刻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田某当年与将军在魏家庄一见,早就知道将军是个多情之人。只是今日却不得不成全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了。”田光摇了摇头,一向谨慎的他显然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若是步非池与星魂都在邯丹城中,他还没有如此把握,但是陪着雪女出城扫墓,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天赐良机。
“侠魁大人可知困兽犹斗。”步非池冷笑一声。
周围的其余几人似乎也是农家弟子,自己对上田光本就没有必胜把握,若是再让他使出地泽二十四阵法,那自己必败无疑。
急于阻止他们结阵,又放心不下雪女安危,后者此刻颇有些慌乱,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周围,身子则是下意识地靠向了身边的步非池。
步非池抽出惊鲵剑,长剑画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剑气如同怒涛狂涌,向周围的农家弟子卷去。
杀气漫天。
农家弟子见状立刻执剑抵挡,步非池这一剑看似轻巧,实则已经使了十分全力,剑气厚重,包围两人的农家弟子中稍有轻敌或是实力较弱的,已经是七孔微渗鲜血,气息紊乱。
田光见状,嘴角一弯,之前与步非池的两次交手,他或是以掩日身份,或是以田光身份,而不敢使出全力。
但这一次他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的身份。
掩日剑出鞘,欲雨的天空变得愈发阴沉,仿佛乌云之后的太阳映出一轮红光。
田光右手执剑,左手持剑鞘,飞身上前。
剑势凌厉,看出步非池想把雪女护在身后,出招越发狠辣。
纵横挥舞之间,一连十几剑,剑剑紧逼,惊鲵与掩日两柄盖世神兵相碰,十几道清脆的“当当”声伴随着火花四溅。
步非池一手抵挡,另一手手肘一挺,撞中一名杀上的农家弟子肋下,后者被这股强大的内力一下撞碎了心口,倒飞出去没了气息。
谷攏</span>田光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两手对单手,还是对方护着一名女子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步非池取走一名农家弟子的性命,心中岂能不怒。
长剑交错,剑光纵横,不过数十回合,田光大喝一声,移形换影,剑光连闪,“叮叮当当”数声连响。
骤然增大的压力,令步非池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原本皂白色的长袍上,浮出几道淡淡的鲜血印痕。
不过伤势换来的战果也是值得的,他在抵挡住田光剑招的同时,还带走了三名农家弟子的性命。
如此一来,农家一边,算上田光,便一共只剩四人。虽然还可以结阵,却无**转。
“将军是否太过托大了,杀你,还不需要动用地泽二十四阵法。”田光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比较满意。
他深知步非池的厉害之处在于内力雄厚,若是自己一人与他硬拼,陷入拉锯,很难取胜,想要杀他,更是不可能。
但是此刻,他已经被自己击中数剑,血流不止。
一个人内力再强,若是失血过多,也难逃一死。
何况,自己还有一张底牌没有亮出。
“上!”田光一声令下,剩余三名农家弟子,没有因为同门的惨死而胆怯,义无反顾地一拥而上,即便是死,以命换步非池身上的伤口,他们也值了。
步非池见状,稍一蓄力,一招“横贯八方”使出,斩向四周。
虽然是模仿卫庄的招式,只得其形,不过加上步非池的那恐怖的内力,饶是田光也不敢小觑。
三名农家弟子更是直接连剑带人一同被斩断。
田光眉头一皱,不过却也在他意料之中,手中掩日当的一声巨响,拦下了步非池这一击。
感受到那已经比不上之前剑招威力的一击,他终于满意地笑了。
“将军似乎力竭了?”田光手中掩日指地,站在几步外,看着被雪女搀扶着的步非池。
雪女此刻一脸的焦急,她恨自己如同师父死的时候一样,对于这样的情况无能为力,眼前这个说要教自己武艺,帮自己报仇的男子,本不用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自己执意要来看看师父。
“你……你不要紧吧。”雪女的声音带着颤抖,泪珠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步非池此刻眉头紧皱,大口地喘息着,倘若能够速战速决,这些伤口他完全可以用内力封住,可是田光根本不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每一次全力出击,他就能感觉到伤口中涌出的鲜血带走自己打量的体力。
无关内力多少,若是血流光了,再强的人也得死。
无暇开口,步非池以内力传音,“你在这里我施展不开,待会我与他交手,你径直回邯丹,找那位与我同来的秦使。”
眼下只余田光一人,倒是不担心对方伤到雪女,虽然未必能够反杀,但是待雪女走远,自己要走应该不成问题。
雪女对于这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的声音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摇了摇头,“我不走,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我岂能弃你而去。”
她以为步非池是为了让她活命,而要以命拖住田光。
步非池苦笑一声,只得作罢。
田光显然不会给他调息的时间,稍一点地,掩日之上涌出一股强大凌厉的剑气,目力难及的身影一闪而至,步非池提剑招架,同时刻意地将两人交手的地方慢慢引开,恐剑气横飞伤到了雪女。
田光见状却没有变招,反倒似乎顺着步非池的运剑,将两人交手的中心移向远处。
“不好。”步非池见状心中一凛,田光此次不惜在自己面前暴露掩日身份,肯定是势在必得,恐怕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一阵劲风,裹挟着强烈的杀意。
“侠魁大人,如此做事未免太过下作了吧。”步非池心中怒火中烧,原本因为失血而有些乏力的四肢,感受到一股来自胸前那个神秘龙纹的温暖内力流遍四肢百骸。
手中的惊鲵剑灌注内力之下,剑身伴随着轻颤发出一阵“嗡嗡”声,剑芒大盛,步非池的雄厚内力毫无保留地完全释放出来。
根本没有想到此前已经身受如此多剑伤的步非池,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田光扫了一眼那个袭向雪女的身影,也失去了方才的自得。
退避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田光手中的掩日剑本能地挡在胸口前面,试图震开步非池的这一剑。
青色的剑气如同闪电排空,毫无停滞地破开了田光全力抵挡的内力,他那数十年的内力在此刻的步非池面前,不比鲁缟强几分。
这一剑的威力,步非池自己也没有想到,眼前的田光十分狼狈地被直接掀飞了出去,飞出老远单膝跪地嘴角溢出鲜血,拄剑抵住一棵老树才堪堪停下。
只是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的伤势上,只要他后手的底牌,能够控制住雪女,今天步非池还是得死!
这一剑几乎用尽了步非池最后的力气,虽然能够感受到那股来自龙纹的内力,仿佛本能地自保一般在护住他的经脉和伤口,但是失血过多却让他的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步非池强咬了舌尖,换来一丝清明。
他与田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雪女处。
出手的人虽然不像陈胜那样有辨识度,但是步非池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正是农家魁隗堂的总管吴旷。
“住手!”步非池大喝一声,急于冲去,脚下却是一个趔趄。
吴旷意不在击杀,而在于劫持雪女对付步非池,步非池刚才那一剑他也看在眼里,田光保守的估计显然还是低估了这个秦王专门去韩国邀请的将军。
夺妻只恨,加上立场的对立,吴旷对步非池恨之入骨。
雪女看着袭来的吴旷,心中绝望,生死之间,一双美目幽幽地转向了不远处已经扑倒在地的步非池。
几乎与吴旷的身影同一时间抵达,一柄回旋着的白色利刃如同一个圆盘一般飞向了雪女的身后。
吴旷手持寒蝉,仓促应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这柄剑击飞,轰的一声砸到了一根树干上,抖落了漫天的树叶。
白剑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回了不远处的一团黑雾之中。
“纤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