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爷爷经历了一生的沉浮才养就的一身豁达,处事更加的沉稳,会更多的考虑家人的想法,要是依他以往的脾气,怕是早就让吴管家带人去把黑牛乱棍打死以消心头之火,至于自己夫人会不会因此伤心?那太爷爷不会在乎,就算论起理来,也绝对是黑牛有错在先。但是情理情理,看似相通相同,其实有时候却完全不是一码事,不然就不会有情是情,理是理的说法。
与毛湘云商议之后,第二日太爷爷便让吴管家去开封城里请黑牛过来,他嘱托吴管家务必不能带着情绪,还需好言在外,就说郭府要新盖一处宅院,特地请黑牛过来商议破土动工之事。
吴管家乃是八面玲珑之人,想要隐藏自己的情绪自然能够喜怒不形于色,而吴管家到了开封之后寻到了那黑牛说明了来历,黑牛不疑有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吴管家一同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中之后,太爷爷马上安排酒菜款待黑牛,席间不说此次将要“破土动工”之事,只是与黑牛喝酒吃菜,酒足饭饱之后,太爷爷提及了毛师傅生前之事,毛师傅于太爷爷心中是什么地位什么分量不需多说,而毛师傅对于黑牛来说也是授业恩师。
不要觉得木匠只是一个粗鄙下苦力的活计,在旧社会,但凡是手艺都是活命的本事,所谓艺不压身便是如此,当年太爷爷拜师陈老师父学习木匠的时候,也是徉亲托友好话说尽陈老师父才愿意收他,之后太爷爷还要在陈老师父门下当三年如同奴隶的生活,尽管如此,如果不是太爷爷学会了木匠,或许就饿死在了那一场饥荒当中,哪里还有多余的窝窝馒头给那上门乞讨的两位小黄仙?再往下想,甚至都不会有接下来太爷爷一生的荣华了。
俩人说到情深之处都是红了眼眶无比的怀念毛师傅,最后太爷爷端起酒杯道:“黑牛,我是毛师傅的半个弟子,半个儿子,你是毛师傅的大徒弟,毛师傅驾鹤西去,你我兄弟理当相互帮扶,我郭泰来和贱内湘云对你,绝无二心。”
黑牛道:“师兄弟们皆道郭老爷仁义,这些年郭老爷的帮衬,我们嘴上不说,心里却也都知道。”
太爷爷点了点头,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他放下了酒杯再次的倒满酒,然后刺破了中指,把中指的血滴到了酒里面三滴,太爷爷虽未入教,毛师傅却教过太爷爷反厌的法子。
除非是命厌之类极其阴毒几乎要同归于尽的厌胜法,主家都可以在完工之后敬做工的工匠一杯指血酒,只要是木匠喝下了这杯酒,在房子里下的厌做的手脚就会反到自己的身上去,前面也说过,这就是民间请泥工瓦匠盖房打家具完工之后请木匠吃顿饭的原因,一是感谢木匠的辛苦,二来若是以往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都希望用一杯饭一杯酒释了恩仇,木匠师父若是用了什么法子,请原谅主家自己悄悄的把法子解了便是。
若是在酒席之间木匠脸色不对,或者两者之间的矛盾较大,主家就会端起指血酒,敬木匠一杯,那木匠在主家用的阴损法子便会失效,反而报在木匠身上。
如果木匠不参加最后的酒席,或者参加了却滴酒不沾,那主家便要考虑找其他的木匠或者法师在家里好好的收拾收拾,尽早破厌为妙。
这些东西听起来骇人听闻了一些,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之所以三番五次的提及这个,一是希望大家能够有所防备免遭算计,二来呢,如今社会人心浮躁,人的压力又大难免会缺乏耐心,木工瓦匠赚的都是辛苦钱血汗钱,就算是做工再好的手艺人也难免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作为主家也要多有容人之量,凡事好好沟通,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和禁忌,有时候因小失大,也非人之所愿。
当然,把这些禁忌办法告诉大家之后,也有警戒师父们术高莫用,很多人买房建房装修都是人生大事,甚至都会花费一生的心血,难免会要求严格,若出了矛盾,也应尽量协调,不要动不动就心生怨愤之念,到时候害人害己不得好报。
好了,闲话暂且不表,太爷爷当着黑牛的面把中指的血滴在了酒里,然后端起酒杯道:“这杯酒,如同侠士之歃血为盟,以后你我兄弟肝胆相照,一切情谊,皆在酒里,我敬你这杯。”
黑牛的脸色当下就变了,他本来就黑才会有黑牛之名,如今黑脸上却一块青一块白,冷汗转瞬之间便布满了黑牛的额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黑牛放在桌子上的手更是抖动如同筛糠一般。
太爷爷一看这情形,心中已然确定一二,他再次的把酒递给黑牛道:“莫非黑牛兄弟看不起泰来不成?”
黑牛赶紧摇头道:“决然不是!”
太爷爷道:“那泰来端起来的酒,难不成要放下?”
黑牛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的就要接这杯酒,看他的架势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喝,而就在黑牛伸手要接酒的时候,太爷爷却忽然收回了酒杯,自己一仰头便把杯中之酒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太爷爷笑着看着黑牛道:“既是兄弟,泰来如何忍心害你呢,你说对不对,黑牛兄弟?”
这句话一出,黑牛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因为害怕缩成一团,他浑身颤抖的端起酒喝了一杯,用微不可闻颤抖的声音道:“你都知道了。”
“泰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兄弟,你若还认毛师傅,认湘云这个师妹,怎么下的法子怎么解开,以后你我还是兄弟,至于你为何这么做,泰来往日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大人大量莫要跟我计较,若是心中实在有火,今天你我喝了酒言又至此,你骂我两句,此事也便过去了。”太爷爷道。
黑牛看着太爷爷,太爷爷也看着他。
过了许久,黑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一边大哭一边大口喘息,如同发泄一般的指着太爷爷道:“若不是你,师父早已招了我当上门女婿!湘云也是我的妻子!师父晚年指定我来给照顾他,那所开的小门也只让我一个人过去,就是因为师父要招我入门!把他德信堂堂主的位置传给我,教给我祖师爷的法子!若不是你最后叫一些外人过去,师父岂会改变主意?!你当真以为这些年对我施点小恩小惠我便会对你感激涕零?郭泰来,你是个伪君子!你把我毁了!”
黑牛一口气说完,只是把心中压抑多年的话说出来,就足以把他给累的气喘吁吁。
太爷爷也没有想到黑牛竟然对自己的仇恨敌视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看来越是老实人不善表达,心中有怨,憋的越久怨念就越大。
“湘云与我之间乃事缘分,缘分一事乃是上天注定,此事你怪在我头上,实属不该。况且你这些年也早已结婚生子,不顾自己家中妻儿却执念于此,也非大丈夫所为。”太爷爷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有钱有势?!”黑牛吼道。
太爷爷轻轻一笑道:“你若是目光如此短浅,这么看湘云,说明你不了解她,难怪她选了我而没看上你。”
黑牛还要说什么,太爷爷摆了摆手制止他道:“至于毛师傅没有传德信堂的衣钵给你,你认为是我从中作梗,这更是贻笑大方,你太看得起我郭泰来,又太看轻你的授业恩师了,德信堂之事他若是要做决定,我郭泰来岂能左右?我也可以告诉你,最后来的人,一个是鲁班教德信堂堂主,另外一个是鲁班教当今教主公输奇!德信堂的衣钵传给谁,甚至已经不是毛师傅能说了算的,这其中有太多隐情你不知道罢了!毛师傅没传给你,是为你好!”
最后,太爷爷道:“我今日所言,皆发自肺腑,看在往日情面之上,我不会为难你,今日之言,你若是信,以后我依旧认你,若是不信,那泰来也属实无奈,只能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黑牛站了起来道:“别以为你不找我麻烦我就会感谢你,郭泰来,你这个伪君子,迟早会遭报应!但是这事儿跟登科无关,你找个五彩大公鸡,在登科床下放上一夜,最后拔下三根鸡毛在床底下烧了,法子可解。”
说完,黑牛就要离开,太爷爷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这厌胜法子从哪里学来的?”
黑牛回头冷笑道:“走江湖的老木匠,就算不入教,谁还不会个三招两式的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