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非常简单,李当心说这次找陈十三进行一个纹绣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陈十三却直接开出了让郭登科跟在他身边八年的条件,但凡敢开出这样条件的,肯定就是有把握解了郭登科身上的厌,而只要此厌得解,好死不如赖活着,其他的一切东西都好谈。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也是太爷爷一贯做事的风格,他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又极其小农思想的总是做事给自己留一条全身而退的后路,这可以说是太爷爷最大的优点,也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缺点。
寻常的纹绣师父一般是先在身上绘图后根据图像进行点针成图,而且太爷爷和郭登科在路上曾经商议讨论过李当心信里的那个图案,他们俩感觉肯定跟风满楼头顶的那道符咒一样,是用玄门的镇压办法对郭登科身上的东西进行一个镇压或者是诛杀,所以这个图案可能是跟风满楼一样的禁忌符咒,也有可能是仙佛图,比如说钟馗等等可以降妖除魔的天神。总之玄门之法虽然千变万化,但是很多法术的功效也在情理之中变化。
此刻,陈十三先是取了针剥去了郭登科的上衣,然后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出来,这张纸想必就是那李当心给陈十三信里的内容,这时候的郭登科内心五味杂陈他把头埋在地上,对自己未来之事担心不已早已无心他顾,而太爷爷则要冷静的多,他轻轻的侧了侧脑袋,瞄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内容,只是看一眼他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只见那张纸上,赫然画着一幅看起来就无比质朴硕大的棺材,棺材上图案也是极其的复杂,而在这棺材前面则有九条龙龙身之上背负缰绳,看样子像是九条龙在拉着这一口棺材前行一样。
且不说这幅纹身复杂的程度。
单说这幅图,就足以让人震撼到无以复加。
九龙拉棺?
九乃数之极致。
龙乃无上至尊。
太爷爷虽然没有纹身,却听说书先生说过,纹身并非是胡乱纹就可以,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禁忌,正如木工的禁忌一样,纹绣师傅这一行也有自己的禁忌,比如说纹关公不睁眼,青龙要绕肩等等,纹身师傅在给人纹身之前,也要结合人的八字运势命格等等进行推算,因为在纹绣师傅看来,纹身是加了东西在身上,有些东西纹在身上会加持自己的运势,给纹身之人带来好运,而有些东西被纹身的人背不起,就等于是负重前行越发的艰难,甚至带来无法预料的结果。
郭登科他何德何能,能扛起九条龙的纹身?还是九龙拉棺?!
太爷爷全身颤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陈十三乃是青帮的白纸扇,不是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玄门高人。
他心里纵有千般的疑问,却也不敢问。
那陈十三举起针,起身道:“取酒来!”
弟子问道:“取那种酒?”
陈十三道:“最烈的酒!”
弟子们很快抱着酒坛过来,陈十三扯开酒坛,瞬间满屋酒香四溢,陈十三举起酒坛大喝一口,喝酒的架势却不似女旦妆容,极其豪迈,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阴不阳不男不女,很奇怪,又很妖媚。
他放下了酒坛,做女旦戏腔唱道:“问世间,谁人能扛起九龙拉棺?”
太爷爷打了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陈爷,登科如何能扛起啊?”
陈十三转头,兰花指指着太爷爷继续唱道:“哀家如何不知他扛不得,你又知,这九龙拉棺乃否极泰来之意,纹上这九龙拉棺,如身边有百鬼夜行,世间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皆上身来,从今之后,此子厄运缠身,十死无生。”
太爷爷张了张嘴,却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陈十三低身,抚摸着郭登科的后背继续唱道:“何谓否极泰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哀家见你心里欢喜,定要你活!”
此言既出,陈十三低头行针。
一针一针又一针,针针见血。
郭登科始终咬牙一声不吭。
太爷爷也一直跪在边上伺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找到了这陈十三,就信他。
最让人无奈的是,不相信他,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幅图九龙拉棺图极其复杂,工程量也是无比的巨大,陈十三既已行针,便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郭登科的后背,一个专注的工匠在工作的时候定然是心无旁骛,在这期间,陈十三一杯一杯的喝酒,却不见任何的醉意,酒气都化为一道道的蒸汽透过他的凤冠霞帔,太爷爷用肉眼可见那一道道白气透体而出。
时间在一分一毫的过去,太爷爷跪到双腿没有丝毫的知觉,跪到脑海之中已然没有时间的概念,那些伺候的身边的青帮弟子也一个个面色发白,有些甚至站立不稳,那郭登科也是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整个青帮香堂里唯一可听到的,便是那针刺入皮肉之中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十三终于是刺下了最后一针。
他想站起身来,却没能成功,紧接着便是一口血雾从口中喷出,血雾喷洒了郭登科一后背,血色混杂着那古朴诡异的九龙拉棺图,让人觉得仿若是身处在一个诡异至极的环境当中,太爷爷赶紧过去搀扶那看起来虚弱的陈十三,陈十三却摆手甩开了太爷爷,把脸贴在了郭登科那满是血污的背上,手摸着郭登科的脸道:“你真当奴家占了你的便宜?趁你之危?李当心的这幅九龙拉棺图,耗费了奴家毕生精血功力,我没了这份儿造化,昔日的仇家找上门来,总得有人护我周全,你我只是相见一眼,我穷我一生,借你八年,不多吧?”
郭登科此时也是虚弱至极。
可以说屋子里的人此刻都是无比的虚弱。
那些弟子们走上前来,带着哭腔的求着陈十三道:“爷,该休息了。”
陈十三摇了摇头道:“图未成,扶我起来,衣衫脏了。”
弟子们上来扶起了陈十三,那陈十三媚眼如丝的看着郭登科道:“小子,你可还有力气伺候我更衣?”
郭登科道:“陈爷救命之恩,我自当伺候您。”
陈十三一摆手道:“罢了,来日方长,你先歇着。”
陈十三就这般进了香堂后面的一个小屋,太爷爷和郭登科父子对视却是相视无言,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无奈,最后太爷爷叹了口气对郭登科道:“孩子,忍他人所不能忍,成他人所不能成,爹一生因你而自豪,只要你能安全度过此劫,往后余生,你想做什么爹都支持你,不会再说半字,是我没本事才让你命运多舛,事实证明是爹错了,有些事既然躲不过去,那就不躲了便是。”
郭登科咬着牙道:“恩。”
言语之间,陈十三从那小屋之中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灰色长衫,洗掉了脸上的油菜,倒显的整个人眉清目秀甚至有几分的斯文俊俏,跟刚才身穿女旦衣服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人生如戏,台上一人台下一人也当是如此,那陈十三走到了父子俩的身边道:“李当心让我给你绣的这幅九龙拉棺,意不在用九龙拉棺的否极泰来之意救人,而是请君入棺,他已经大概的猜到了那个恶鬼的身份,不过是不能确定而已,传闻九龙拉棺之所以招天下群妖世间百鬼,是因为九龙拉棺可通天路直升天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搭上这九龙拉棺便是登上仙途,我现在为这九龙点睛,九龙点睛之后,那个东西便会进入棺材之中。”
顿了顿,陈十三继续说道:“进了棺材之后,我会打开棺材确定一眼那个人是谁,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陈十三不给父子俩反驳的时间,提针点睛。
当九龙眼全部点化之时,郭登科猛然的挺直了身子,而在郭登科背后的那一幅九龙拉棺图,就像活起来了一样!
九龙飞舞拉棺,冲天而行,气势滔天!
整幅图,都包裹在那层层迷雾当中,像极了一幅水墨山水画,画中有龙,龙升九天!
陈十三伸出手。
以手开棺。
自己亲手绣的棺材,自己要亲手把他打开!
九龙拉棺图虽然浩大,却人人可纹之,这幅奇景,可能就是陈十三所纹的跟其他人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