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外,辰荣军驻地,首领营帐。
“相柳,你从哪儿找的小姑娘?这般年轻,医术到底行不行?”
身材魁梧、容貌粗犷的男人不远不近地站在病榻旁边,满腹狐疑地盯着潜心把脉的杨七七,抱着赤裸的胳膊努了努嘴。
“千流可是咱辰荣医术最高超的医师,几百年来救死扶伤无数,他都对首领的伤束手无策,这一个小丫头片子又能如何?我看别浪费时间了,干脆直接让……”
“浮游。”
相柳冷声呵止男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专注地望着杨七七忙碌的娇影,铿锵有力地吐出四个字来。
“我相信她。”
与相柳共事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维护一个女子,浮游不觉愣了愣,很快便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行,你既信她,我便信你。”
实则刻意夹在臂弯的双手紧张地挠进了自己的肉里,粗暴地留下几道抓痕。
首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希望这个小姑娘真能妙手回春!
两人静默无言地立于身后,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诊断结果。
不一会儿,杨七七拂拂衣袖站了起来,先是礼貌地对从旁协助的老军医千流点头微笑,随即神色凝重地看着相柳和浮游,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的五脏六腑已尽数炭化,身体机能彻底死亡,再怎么输入灵力、药草吊命都无济于事。”
相柳瞳孔一缩,眸色暗淡下去,定定地望向病榻上裹成粽子的焦黑躯体,心中一阵悲凉。
浮游本就性子急躁,如今听了这话更是暴跳如雷,根本顾不得兄弟的感受,当即指着杨七七的鼻子破口痛斥道:
“你治了半天就得出这个结论?千流说有机会医好怎么到你这儿就死定了?
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瞎他娘的医人?我他娘的就不该奢望你有什么真本事!!
你要是不会治病,就他娘的滚回家里玩儿泥巴去,别在这儿动摇军心!”
说着说着,隐隐有动手的趋势。
相柳忙敛去悲伤,一个闪身将杨七七护在身后,不悦地睨着浮游,一字一顿道:
“她是我的女人。”
哦莫,好帅啊!
满眼星星地望着相柳宽阔伟岸的肩膀,杨七七心头如小鹿乱撞,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在他的肩头,迷恋地深吸了一口好闻的苏合香,兀自娇滴滴地傻笑。
“…………”如此人命关天的时刻,她这是在做什么?
不远处拾掇药箱的千流被麻得虎躯一震,呆了片刻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似乎很想马上逃离这个诡异之地。
与此同时,浮游抬起的右手僵硬地停在半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上下翕动了半晌就是发不出一个音来,噎了好久才故作淡定地收回胳膊,一边装出活动筋骨的模样,一边心虚地嘴硬道:
“是你的女人又如何?没错,你相柳千年不近女色忽然开了荤确实值得庆贺。
可当务之急是救首领的性命!
我军已经人心浮动了,她还跑这儿瞎他娘乱说,我不过说话大点声怎么了?你还想跟兄弟动手不成?”
面对浮游的咄咄逼人,相柳并未羞恼,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妖冶的脸庞尤为冷冽。
“你还知道当务之急是救义父?”
“我……”浮游被梗得说不出话,也自觉理亏,唯有泄气地甩了甩胳膊,暴躁地跺脚大喊道:
“那现在如何是好?难道就这么放任首领陨灭辰荣群龙无首彻底亡国?”
相柳眸光一闪,脸上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忧色。
正苦恼时,掌心蓦然传来一阵温热,软软暖暖地包裹着他的大手,也瞬间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
“别愁眉苦脸了。”
杨七七温柔地握住相柳的右手,古灵精怪地歪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我只是说你义父的身体死了,又没说不能救他。”
“??!!”
相柳眼睛一亮,浮游猛地抬头,准备逃跑的千流更是滑稽地折返回来,侧身动了动耳朵。
三个男人同时屏住了呼吸,满怀期待地望着杨七七。
杨七七也不卖关子,忙松开相柳的手,直言不讳道:
“他这副皮囊已经报废,绝无生还可能。
为今之计,只能提取他的三魂七魄,将其移入另一具完好无损的尸体里。
如此,他便拥有了新生,待苏醒后,凭借自己的记忆和魂魄内含的灵力,很快就能恢复原先六成的术法。
别问,问就是我能做到!”
想说的话被人抢答,浮游张开的嘴被迫合上,只好憋屈地咬了咬牙,将信将疑地看了杨七七一眼,便果断地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寻一具新鲜威猛的尸体来。”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出了营帐。
“哼,傻大个儿!”杨七七俏皮地拍了拍手心,狡黠地眨了眨眼。
相柳周身笼罩着极致的温柔,缱倦地望着眼前娇俏灵动的可人儿。
千流正呆在原地消化杨七七所说的话,定睛看清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感不妙,遂急吼吼地叫道,“将军,等等我……”
然后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杨七七被逗乐,不禁掩嘴娇笑,正开心时,身体猛然失重,就这么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尚未回过味来,耳边便传来一道略显颤抖的低叹。
“七七,答应我,你不会有危险。”
不知联想到什么,相柳的身体都有些僵硬发颤,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刻入骨髓。
杨七七愣住了,心口猛地疼了一下,清澈的眸子划过一抹痛色,很快就消失不见,再抬首时,已是往日的云淡风轻。
“不过救个人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只是,施夺舍之术,需要绝对的清静,不可以被打扰。
你一会儿千万要帮我守住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尤其是那个傻大个儿!”
语毕,她贴脸蹭着他的胸口,娇娇软软地咕哝:
“你别这么用力抱我,疼。”
相柳心软得一塌糊涂,慌忙松了力道,抬手爱怜地抚上了杨七七的脸颊,细细摩挲间,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只是,你最好没有撒谎,否则……”
杨七七心口一跳,没出息地心虚起来,极力稳了稳情绪,便仰着脑袋一脸娇蛮地呼呵:
“否则怎样?”
否则,若你出了任何意外,我将不顾一切……
心中爱意不表,相柳捧起杨七七的脸颊深情地吻了吻她的眉心,随即笑着轻叹了口气。
“不能怎样,我拿你没办法。”
“哼!你打又打不过我,娇又娇不过我,当然没办法!”
杨七七得意地哼了哼鼻子,幸福地依偎在相柳怀里,眷恋地闻着他凛冽的味道,小手悄悄移至小腹处,愧疚地抚摸着……
…………
浮游很快就从军营里找来了一具年轻威武的尸体。
杨七七仔细交代了夺舍的注意事项后,便毫不客气地将因为好奇而要围观的浮游千流给赶了出去,只留下相柳岿然不动地杵在帐口守护。
洪江被搬到了地上的草席上,与尸体躺在一起。
杨七七盘腿坐在柔软的蒲团里,背对着相柳双手合十,屏气凝聚六成精力,默念着幻傀的最高阶咒语。
不多时,她便满头大汗,身法虚浮,一股灼热的气息躁动地游走在丹田之中,千斤巨石般直坠小腹。
“嗯……”难受地轻哼一声,唯恐相柳察觉异样,杨七七立刻咬牙忍住疼痛,秀眉蹙成两座小山,玉手上下翻飞,加快了施法的速度。
相柳定定地立于门口,一眨不眨地盯着杨七七的背影。
见她娇躯微颤,头顶烟雾缭绕,他的心不觉揪成一团,多次想上前查看又恐令她走火入魔,唯有如芒刺背地呆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几乎要溢出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三白七蓝十团光影终于从洪江的身体里飞了出来,在杨七七的推动下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尸体中。
“呼………”杨七七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收回双臂,扭头望向目不转睛的相柳,扯唇粲然一笑,“好了。”
话音刚落,不等人反应,便两眼一黑,摇摇欲坠地往下倒去。
“七七……”
相柳呼吸一滞,闪电般瞬移而至,眼疾手快地跪地将杨七七接住,垂眸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汗湿的发丝,掌心聚起一股灵力,颤抖着朝她的体内输送,两滴晶莹的泪珠从他泛红的眼角滑落,灼灼地滴在她的脸上。
“小骗子,你又撒谎……”
怀里的人儿毫无反应,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鲜红的血液汩汩地从身下流出。
“七七!!”
相柳大惊失色,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手足无措地抱着杨七七,一边不停地输送着灵力,一边慌乱呼喊,“军医!军医!!军医!!!”
“来了来了。”
千流火急火燎地掀帐而入,疑惑地四处张望着。
“怎么了军师?她……”
语气猛然一顿,千流瞳孔缩了缩,震惊地冲到两人身边,一把抓起杨七七的手腕,凝神诊探一番,便急促地扯着嗓子大喊:
“快,快把她抱到床上!她过度使用灵力动了胎气,恐怕要小产了!!”
“…………”
对面一阵沉默。
千流抽空抬头看了看,见相柳面如死灰满眸痛色,浮游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呆呆地怔在原地,不觉心急如焚,赶忙起身推搡浮游。
“将军,你快出去!快!”
“啊?哦,好好好!”懵逼的浮游讷讷地应了应声,震撼地望了一眼女子染红的裙摆,便神色复杂地跑了出去。
相柳强行压下心中的痛,颤巍巍地将杨七七抱至简陋的木板床上,便回头乞求地看着千流。
“军医,请你救救我的妻儿,无论需要多少灵力精血,都无须顾忌……”
“军师?”读懂相柳的心思,千流难以置信,震惊地呆了一瞬便回过神来,顶着巨大的压力应道,“好,属下尽力!”
“多谢军师!”
相柳感激地颔了颔首,心痛难忍地握着杨七七的小手,疼惜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七七,别怕,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语毕,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猛然现出一把冰刀,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口,手里同时多了一个瓷碗。
“军师……”
“无须理我,快救她!”
“是!”
千流摇头赶走杂念,施针封住杨七七的隐白穴和孔最穴,然后将灵力打向她的腹部,双手拖动着缓缓往下。
与此同时,相柳虑走了心头血的毒性,将其尽数喂入杨七七嘴里,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就此倒在了她的身旁。
千流为之震撼动容,敬佩地看了一眼昏迷的相柳,便不再分神,专心致志地治疗着杨七七腹中的胎儿。
时光如卡住的沙漏,缓缓地流淌着。
分不清过了多久,相柳终于苏醒,第一时间便查看杨七七的状况,眼见她仍然没有半点意识,不觉心如刀绞,遂再次现出冰刀。
正要捅入心脏时,一道晃眼的白光从杨七七下身传了过来,紧接着响亮的啼哭余音绕梁地回荡在狭小的营帐之中。
“哇哇哇哇……”
许是孩子的哭声太过震耳欲聋,杨七七仿佛入水濒死的人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哗啦啦地直往下掉。
“呜呜呜……宝宝,对不起……哇哇哇……”
她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
千流长长地松了口气,屋外的浮游也不由得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心头大石落下,相柳如释重负地瘫软在榻,手里的刀碗哐当一声摔碎在地,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一样,颤抖地趴在杨七七的肩上,两行清泪灼灼地渗入她的衣衫,喉间溢出了低沉到极致的呜咽。
幸好,幸好她没事!
“呜哇哇哇……相柳……宝宝……哇哇……”
“哇哇哇哇哇……”
杨七七和新生的婴孩一个赛一个哭得大声,明明是无比聒耳的噪音,如今在相柳眼里,却堪比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