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见的任务就是写一些东西,引来一些人,然后解决一些敌人。所以,与他人构筑联系其实是挺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因为就算是他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等他离开之后,他所留在原地的痕迹都会因此而消失。
他人不过匆匆过客而已。
但是,和其他人产生关联,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说一句短短的话,只是眼神间的交流,那么“联系”就构成了。
莲见如今和织田先生、五个孩子住在一起,所以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被轻易割断的联系。织田作之助在港口黑手党工作,做着相当多但是钱少的工作。原先只是他一人的时候,工资勉强够用。但是多出五个小孩之后,他逐渐显得捉衿见肘了起来。
所以莲见还是决定去写些东西,写些能够赚到钱的文字,写到能够缓解经济压力的文字。在“他的过去”,青年也曾为了这个去写作。
为期88天的混战结束之后,人们渴望看到客观的、能够鼓舞起士气的作品。于是,一些被赋予了政治责任的家们便开始撰写能够鼓舞人心的作品来。但是大男子们士气高涨的同时,另外一半人的心情,却没有怎么变得舒畅起来。背上压上了比原先更大责任的女性们,正渴望得到什么。
人心是复杂的,所以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无法完全理解他人的想法。这一点,就算是天上的神佛和地下的魔鬼也做不到。但通过观察和剖析,人们能够感觉到很多。于是莲见最常去的地方就变成了受到黑帮管制的红灯区,他从来只是在外门坐坐,因为他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被任务和贫穷所压迫着的青年,寻找灵感与素材成了比肉-欲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也画画的。
……
……
组织里一个叫做吾郎的情报员带着情报跑路了,根据调查所知,对方最后见过的人是一个小姐,那是他的情人。那个情人目前还在进行着自己的营业,并没有逃跑。情人的名字叫做树美,是“乐山”的小姐。
太宰治负责这回事情。这本来是件小事,但是武藤吾郎逃跑的时候拿走了一份相当重要的资料。这样一来,事情的严重性就大大增加了。
找到树美,然后从对方那里获得有关武藤吾郎的消息。
太宰没有想到,他找到树美的时候,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门口的妈妈桑用好奇的眼光盯着他,但是很快就被太宰绕过去了。
“树美的话,不久之前被别的先生带走了。”
于是太宰定下了在门口展示的一位叫做真美奈的女人,给了对方钱让她随意去做些什么,而他则是在二楼接待处乱晃。他十分轻易地得到了树美的房间号,假借着服务生的名头端着酒送了进去。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熟人。不,那不能够称之为熟人。在上百天里,二人只是见过一面呢。
待在房间里、和树美面对面坐着的,正是织田作向他介绍过的来自青森的“太宰治”。那个比他要大上几岁的男人,和名为树美的女人之间隔着一张画板,对方正在为那个小姐画画。
“嗨。”太宰轻松地打着招呼,不过那两个人看见他之后还是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太宰倒是不介意这个,树美没有要逃跑的模样,她只是用一种竟然可以用“纯真”这个词去形容的眼神看着太宰。
这样一来,太宰治的心情反而变得不愉快了。
“是你呀。”青年的声音非常微弱,但是咬词却并不模糊。太宰发现他身边躺着两个酒瓶,他的脸上也夹着一些红色。原来是产生了醉意。
“小孩子不怎么应该来这里吧。”
太宰经常被人当做是毛头小子,人们总是看了他的外表就作定论。但他根本不会生气,他从不在意这一点,因为到最后,这些错误的想法都会自然地变化。即使他不曾强迫对方。
“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
“树美小姐——能给我们两个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吗?”
树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娴静的动作变得慌乱了起来。她探过来和青年说了些什么,黑发的青年就夹起画板出去了。他没有收拾地上那乱放的画笔,也没有把酒瓶一起拿出去。他那副架势,摆明了等会还要再回来。
太宰治便开始问那些问题了,这一次他连话术都不需要使用,树美就将他想要的东西全盘托出了。武藤吾郎其实也没有对他的情人讲多少。
“他是个很孤独的人。”
太宰本来以为树美会说那个男人身上充满了“戒备”,但是女人却告诉他“很孤独”这个词。
“就和津岛先生一样,靠近别人的时候会后退,但是如果我后退的话,他就会瑟缩着靠近。”树美怅然般地说,“这样的男人,在我看来,都是孤独的男人。”
“不要看我是干这个的,我做这一行已经有三年了,见过很多男人,所以才会这么觉得。我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大家都只是冲着[那个]来的。”树美的紧张渐渐地下去了,她甚至还笑着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有些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和他们上床睡觉,就算是说说话,对方也会笑。”
太宰治听了一会儿,又说还有人在等树美,起身离开了。他走出大门,就看见被他“赶出门”的青年盘腿坐在地上,在用原先那支画笔画画。他没有带别的颜料,只是用先前那涂抹黑发的颜料继续勾勒对方的形状。
太宰进去的时候是没有看到树美笑的,但是青年的画作上对方却露着微笑。
“你的心情看起来真不错。”太宰绕过一些小垃圾,清澈的嗓音在其他人听来竟然有些冷冰冰的,“不像我,每天都很无聊,都很想做些让别人生气的事情。”
“那是指?”
青年抬起头,露出那双原本背头发遮住的,深色的眼睛。那大概是紫色,但是颜色太深了,如果不是在很亮的光加上很近的距离这样的前提下,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眼睛的颜色。
“唔,我想,可能是自杀?我呢,找到了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那上面的说法,真是让人着迷。”
青年移回了眼神,他的画还没有画完。
“那你试过什么吗?”
他的心情如此平静,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没有人能够击败他。所以他无所畏惧。
“就只是单纯的入水吧,别的我听说很痛苦来着,我忍受不了太痛苦的死法呀。”
青年似乎是感同身受,“对……那都很痛。但是跳河也很痛苦,当时我……”他的眼神游离了一阵,再回到眼前的画作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最近似乎有抢劫犯。”
太宰耸了耸肩膀,他经常会在路上遇到那些想要做掉他的人。虽然青年都那样子说了,可太宰却没有走。他反而坐了下来,坐在青年边上看着对方画画。
青年反而不画了。
“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画画。”青年把画笔架到了画板边上,他也没看太宰,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手边的东西。他终于成功地把太宰熬走了。
太宰治步伐轻轻地离开了。
……
……
百夜莲见将画作送给了树美,对方很高兴,还说“我会好好珍藏的”。
“你以后还来吗?”
在莲见离开之前,树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莲见的回答也是模糊的,“也许吧。”
树美就说:“那我就不再房间里放酒了。因为你给我一种,不会再来的感觉了。”
莲见觉得对方说得对,他确实不想再来了。所以他留了一幅画给对方。画上的树美是笑着的,她平时也是笑着的。
他把画板也留下了,树美则是递了一些钱给他。
“在外面的话,没有钱就是寸步难行。”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谁都想要更多的钱。
莲见十分珍重地将这些钱塞进了和服的口袋里面。
他决定回去路上买一些甜食,甜食能够让小孩子们迅速地安静下来。
可是在路上,莲见遇见了一个灾难。有人把他当成那个少年(“太宰治”)抓起来了。
要做什么?要得到什么?要直接撕票吗?
被捆成一个粽子的莲见,脑内飘过类似的想法。他还想解释两句,说自己不是啊你们抓错了什么的,但是绑匪完全没有给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哎,好歹给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莲见想,会不会遇上什么人救他呢?
后来,人是来了,就是看起来不太可靠。
脸上绑着一只眼绷带的少年,幽灵一样地出现,出现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容。
“还好我没有走远。”
莲见想,他们两个前脚后脚之间隔了那么久时间,也许对方根本就没走,就是打算跟踪他呢。
于是,太宰治就达成了“英雄救美”的成就。
所以自然而然地,太宰提出了要去莲见家做客。
莲见很快地就答应了。
因为他的家,不是他的家,而是织田作之助的家。
织田先生想必不会在意这件事情的。
——他说不定还会欢迎太宰呢。
……
……
他颈间的游虫移动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他还能够“战斗”。
中岛敦摸了摸自己被衣服遮住的颈间。
他们已经“停战”了。
因为大船已经停岸,他们可以来到更加宽广的地方了。
站在船头的青年,停止了手中写作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