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打开,烛台的余晖照在墙上又很快被吞噬。
青年沿着深不见底甬道一路向下,一阶又一阶,空气由冰冷到灼热的。当双脚踩到粘稠的污迹中,四周就只充斥着下一秒就要迸射出火星子似的血腥气。
烛台照不到的地方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
黑暗中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可青年低下头,他举起手中的烛火,皱眉看着自己染上暗红的纯白袍角。
巨大的力道和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掀起尖啸般的破风声。近似人形却身披鳞甲的怪物从远处直冲而来,就差一点点就可以用它锋利尖锐的爪子掀翻那该死的、闪亮的、铂金色脑袋。
可这一点点距离却怎么也达到不了。
缠绕四肢,穿透翅根的锁链上亮起铭纹。哪怕半龙半人愤怒的咆哮,不甘的挣扎,可这一切只能让更多龙血流下来,成为束缚着它的魔法阵的一部分。
而青年不像处在一个残忍血腥的囚笼,也丝毫不惧怕近在咫尺的狰狞困兽。他甚至有时间对着自己不小心弄脏的衣摆使用过一个清洁术,才好整以暇的抬起头。
即使最昏暗的烛火下,那也是值得被诸神亲吻,彷如神迹的美丽容颜。
“好久不见啊,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快死了。”谢尔旸.多拉科尔大公微笑着,用近乎温柔的语气感叹:“现在来看,巨龙的生命力果然令人惊叹。”
————
雷迪亚斯大公走在前面,踏上旋转楼底的台阶时他装似无意的抬抬下巴,示意跟在身后的贫困幼崽去看扶梯两侧整人高的水晶雕塑。
邵旸之他其实非常的…视金钱如粪土,毕竟钱财这种东西他来时带不来,离开时带不走,就是能带走,邵旸之也并不对这些身外之物有多感兴趣。
可他现在不是邵旸之,他是贫困的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多拉科尔家末裔,最重要的是,他的龙就差把“想要炫耀”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邵旸之配合的投去惊艳的眼神,然后他发现那两座水晶雕塑的确用料通透,雕工精细就是不知道为啥雕的两个人物都是尖耳朵并且有几分眼熟。
剑圣大人清了一下嗓子:“这是我,嗯,我的祖父当年前往精灵旧都收获的礼物。”
他这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把精灵们放在圣堂的历代精灵王雕像弄来当摆件有什么不对。
邵旸之陷入沉默。
雷迪亚斯顺着台阶向上走了两步又停住,向邵旸之伸出手:“呐~”
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手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邵旸之抬头看他。
雷迪亚斯大公容貌英俊,紫灰色的眼睛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邵旸之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里,肌肤和肌肤触碰,下一秒十指交握没有空隙。
雷迪亚斯很明显的再次被取悦到了,他拉着邵旸之往上走,一路上介绍着他“祖父”从矮人工匠那收到的铭文技法,他“父亲”从尼泊尔罗山脉带回来的锻造锁链巨人的头骨,原本属于某位善于绘制魔法阵法师的法师塔阵眼,还有他那一植物园龙血灵植——多拉科尔家就是这一屋子灵植的原主。
他拉着邵旸之继续向上一直站到这座府邸最中心的屋子门口才装似不经意的询问:“刚刚那些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邵旸之回想一下刚刚看到的。
“都是令人惊叹的展品。”充分展示了长生种记仇的可怕性与龙族优越的讨债能力。
雷迪亚斯愣了一下,他侧过头打量谢尔旸。
年轻人只是垂首微笑看起来温顺又恭敬。
嗯,温顺…又恭敬…充满虚假的欺诈性。
很显然的,谢尔旸并不喜欢这些,他大概完全不明白这些收藏品的宝贵寓意。
但是没关系,雷迪亚斯还有更优秀的收藏品。
邵旸之敏锐的注意到站立在屋子门口的女仆们在推门前,不约而同的摘上女仆帽上的黑纱挡住她们上半张脸。
[001!]
邵旸之只来及喊上这么一句。
感谢身为攻略者多年来养成的危机意识,感谢傍生系统和宿主间灵魂相通的默契。001及时在邵旸之的眼膜上套上一层虚拟防护。
下一刻,万丈金光自打开的大门中喷涌而出——这不是夸张派而是写实派——大约是邵旸之如果不是机智的的给自己套上一层防护就能直接被闪伤□□的程度。
纯金打造的屋顶,几十盏水晶灯悬浮其下,大概是琉璃炼制的完美切角镜面组成房间的墙壁,每时每刻都在折射光辉。邵旸之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材料的整块发光,踩上去还有光晕涟漪的神奇矿石铺成地面。最可怕的还是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好像高瓦数电灯泡一样大面积曜石….嗯,那应该是床吧。
有生之年见过最宽敞闪亮的房间,在这万丈金光后出现在他眼前。
邵旸之眯起眼,肯定道:“这是您的卧室。”
“下一次你可以把先头埋在我肩上让眼睛习惯一下。”雷迪亚斯大概知道自己的房间对人类来说有点刺眼,他提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解决方案,拉着谢尔旸的手,想把人带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却没拉动。
邵旸之站在原地重复道:“这是您的卧室。”
雷迪亚斯挑下眉:“所以?”
“剑圣大人,这是您的卧室,而我还只是您的侍从,所以我觉得自己其实不应该踏进您的卧室。”
“只是我的侍从?”他眯起眼睛重复一句,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有和我睡觉的那种侍从吗?”
听到什么不该听侍女们几乎把头低到地上。
邵旸之保持微笑:“您年纪大了可能不知道,在第一学院里很流行这种‘骑士’和‘侍从’间的小游戏。”
“那你为什么不能继续跟我睡?你给我折了月桂枝,按人类…按道理你还是我的情人。”如果让那些认为雷迪亚斯大公喜怒无常的贵族知道雷迪亚斯大公还讲道理一定很惊讶。
“理论上月桂枝是一次性的,而且您今天晚上自己还说过,没必要叫人误会。”如果真要掰扯起来,一百条龙也没办法和邵旸之来讲人类的道理。
如果剑圣大人是一个正常人他可能会感觉愤怒,也可能会因为落魄贵族冒犯到大公爵的威严冷下脸。可雷迪亚斯都不是,他皱着眉头看了邵旸之一会儿。
“你生气了。”他说的是肯定句,但雷迪亚斯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生气?”
他凑近邵旸之,深紫的竖瞳已然非人:“你为什么生气。”
邵旸之本来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情绪上这些微妙的变化,当雷迪亚斯这么问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确感到不愉。
雷迪亚斯眼中的谢尔旸没有上辈子的记忆,而邵旸之理当毫不费力扮演好这一角色,本来就算要他扮演一辈子也合该没有问题的…
‘如果雷迪亚斯只是雷迪亚斯的话。’
‘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就算雷迪亚斯的迁怒,那也不是没有理由啊。’
‘你得想个办法圆回来,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还不到摊牌的时候,他是回来破镜重圆的,雷迪亚斯才是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对不起他的龙才对,而且你打不过他。
可这些都是借口,和他现在的感情不符。
他现在的确有点不太高兴。并不只是因为雷迪亚斯去报复那些人,也不是因为龙龙的品味实在让人类不敢恭维,而是他在介意雷迪亚斯把两个人间的仇怨牵扯到其他人身上。
雷迪亚斯是阿迦勒,而阿迦勒…邵旸之闭上眼睛只觉得那一丝可能性都让自己烦躁。
“剑圣大人,房间太亮,我会睡不着的。”
只为了这一点完全没有必要生气,而且…一个小贵族居然敢挑剔大公爵的审美。类似于这样的念头飘过女仆的脑海,然后她发现自己刚刚还威压甚重的主人顿了一下,然后似乎不太情愿的“哦”了一声。
“那就都拿走吧。”
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的就盖上。经过“历代”雷迪亚斯大公精心打造的房子很快从闪亮灯泡,降到了有层灯罩的小夜灯这个级别。
毕竟不能大晚上的刨地砸墙,这种昏暗的光线已经是女仆们绞尽脑子筋疲力尽后的结果了。
可惜这种昏暗的光线似乎并不是很得雷迪亚斯大公的喜欢。
当邵旸之躺在重新搬回卧室的沉重金床上,半天也没能入睡后,他终于忍不住对大半夜一直盯着他的雷迪亚斯开口:“您如果睡不着,其实可以…”
“我只有两间卧室,另一间离这里很远。”
邵旸之不认为同在一个房子里的很远能有多远,就算另一个卧室真的很远对巨龙来说也只是一翅膀的事。
但他今晚已经够情绪化了,再发泄下去估计转世轮回这个梗也用不了多久了。
光线很暗,雷迪亚斯金色睫毛上的光也是浅浅,这让他比白天看起来显得乖了一些。
用乖来形容雷迪亚斯感觉怪怪的,毕竟剑圣大人并不是什么乖巧无害的长相,他还是一条龙。
一条龙大半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邵旸之侧过身子面对雷迪亚斯:“您打算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大概是邵旸之转过来让他有些开心:“你亲我一下试试,说不定我就会睡着了。”
开玩笑的吧,您是小孩子嘛,还需要晚安吻才能睡觉吗。而且您当我是小孩子嘛,001都能知道,亲一下今晚就不用睡了。
有一瞬间邵旸之想拒绝的,毕竟他有时候就是很恶劣的人。
可说不出口,只是看着他就说不出口。
“...您闭眼。”
亲吻落在睫毛上,他小心控制着不把那双眼睛挖出来,混着血咽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