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宫殿远离历朝妃子的居所,建造时也曾雕梁画栋不知道废了多少匠人心血。可当帝王回身斩落宫殿牌匾,在门槛青石上留下难以弥和的裂痕。这宫殿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不许外人进,也不许里面的人出来。
路肖婷还是内监看在容奉妃和银子的面子上,“偷偷”放进来的。
本来以为齐国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怎么也该知道些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规矩,却不想她居然要求找个御医,着实让他难做。
“哎呦,我的姑姑,你这不是为难小的我吗?这太医院的大人们,一个个都是有官职有品级,若要入宫,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宫人能叫得动的啊。”他态度谦卑客气,可话里话外的都是拒绝:“这谢公子怎么也是陛下的人。这件事小的真做不了主,你要不要还是回去问问容奉妃娘娘?”
陛下对这里冷宫中的一切不闻不问,已然彻底厌弃,但小内监也不想在这方面落人口实。
纵然容奉妃的宫女是个傻的,但小内监不信她那明明战败和亲却能讨得帝王欢心的公主主子也是傻的。
路肖婷刚刚穿越而来,对名义上是自己主子的容奉妃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若是当场相对说不定直接露馅也说不定。
这小内监不听她的,她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灵犀自然看出她的为难,眼看着最后的希望已经落空,少女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她死死盯住内监,目光从凄哀转为极恨。
内监竟被她注视吓得后退半步:“你、你想干什么?”
眼看少女神色中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路肖婷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声呵斥:“咳,灵犀,回来。”
青年披着浅青色的披风倚在门廊。
的确早已不是史书中记载,路肖婷少年幻想里意气风流的少年。
他面色苍白,唇色近无,身体过于单薄好像一不留神就能消失。可当那漆黑睫羽抬起,路肖婷就与那琥珀色瞳仁隔着千年时间对视在一起。
在那一瞬间她想到的大概只有流风回雪,轻云蔽月,这类虚无飘渺的形容。
好像也不能全怪尉阙迟,她突然领悟到了当皇帝的快乐。
没等路肖婷理清楚心里这些五味杂陈,灵犀已经迎了上去
“公子你醒了!你快回去,这么大的雪,不能能出来。”先是惊喜再是担忧,灵犀甚至想解开自己本就单薄的外衣给她家公子披上。
邵旸之按住她的手,摇摇头,视线从少女红肿的额头停在她血淋淋的手心。
“不疼的,公子你还发着烧,快进屋。”
泪珠结成冰挂在睫毛上,可少女带笑,似乎是喜极而泣。
她并不知道,如果邵旸之不回来,那等她求助失败再次回到屋内,能看到就是一具冰冷的身体。
少女此时只觉得万分喜悦。这让邵旸之有些庆幸。
[就是太便宜任务目标了。]意识海里,小光球发出不满的嘟囔。这个世界任务目标心够狠,对宿主可谈不上好。
[是吗?那001,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间点。]
时间倒流连“谢开颜”死去,都不曾发生。
001思索着邵旸之话里的意思,邵旸之却叹了一口气。
其实001有一点也说得没错,他和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闹得很僵。甚至为了再自己离开后能让尉阙迟足够“肝肠寸断”,他还花了很多功夫确保自己走得时候足够惨。
所有能出手相帮得存在都被邵旸之自己剔除干净,他现在真的是惨到连冷宫都出不去,屋里的火盆连块碳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方法最快、最好用。就是有点对不起人家小姑娘。
“灵犀…”
“公子我在。”
小姑娘急着把人往屋里拉,可她家公子却突然抱住她。
“你别怕,我会没事的,咳咳。”
没有什么温度的怀抱,再加上这两声咳嗽,小姑娘想说“公子,你这‘没事’可真不可靠”,但被抱在怀里,她突然拥有安全感。这几日来随着公子病重而产生的惶恐瞬间就消散了。
她小小的点了下头,把脑袋埋青年身前擦干眼泪。
“公子…”
“咳咳咳…”
他胸膛震动,咳嗽没有停。
路肖婷眼看着青年咳着咳着,突然开始吐血,一口连一口。
说实话,路肖婷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还是从人嘴里吐出来了。她甚至疑惑的想着,一个人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直到灵犀哭喊着,路肖婷看到谢开颜顺着门廊倒下去。
身体比大脑更快动了起来,她和灵犀一起把人接住。
血沾湿衣袖,没一会儿就变得一丝热气也无,就好像最后的生命力都顺着血液流逝掉了。
谢开颜会死,谢开颜正在她怀里死去。
意识到有人正在自己面前死去,这一点让路肖婷的理智全部回笼,她猛地转头看向内监,过于紧张激动以至于声音尖锐,表情狰狞。
“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禀报陛下,宣太医。”
内监大概也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吐血吐的连别人的衣服和地面都染红了。以至于路肖婷女怒吼,才回过神来。
可是这时候他依然有些踟蹰,要知道这几年里,来落井下石过的贵人们不再少数。
她们每一个盼着这座冷宫里的人悄无声息的死了才好。
路肖婷面对危机福至心灵,只看一眼就明白了内监所想。
她惊愕这古代宫廷的世态炎凉,人心算计。居然到了这种时候,想着的依然是讨好贵人。可另一方面,来自现代的女孩正在飞快适应这个时代的形式规则。
“我亲眼所见,谢氏嫡子当着你的面吐血而亡,你却见死不救。到时候问起,我定会如实禀告。江东谢氏虽然没落,但你一个小小内监,这宫里那些贵人又有哪个会保你,你可想好了。”
这种所谓的讨好,踩着人命往上爬的方式,也重要思考自己是不是有命领才是。
————
丝竹器乐之声绕梁不绝,盘盘被端上来的美食是和齐国完全不同的丰盛份量。
不同的文化,不同的食物,但作为一名战败和亲的公主,容奉妃喜欢并适应昭国的很多东西。尤其是现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所有的臣子都端坐在下方,他们不敢看向自己,就是偶尔瞟过来的眼神都是恭敬的。
这种尊敬来忌惮都是她在齐国时,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时所得不到。
想到这里,容奉妃双目含情向身边看去。
容奉妃听过不少关于昭帝残酷无情的传闻。但目前为止,除了威势重了些,人也过于冷漠严肃之外,她并没有在眼前人身上见过令人胆寒的一面。
更何况,昭帝是她平生见过最为俊美英武的男子。就连现在偷偷看上一眼,帝王饮酒时滚动的喉结都足够在容奉妃心里掀起点点涟漪。
现在陛下没有立后,她是这后宫中位份最高,也最受宠爱的妃子。若是能抓住机会,抢得先机生下长子,然后更进一步,那她就是这整个昭朝,不,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容奉妃觉得趁着帝王大胜归来,心情愉快,现在就是一个邀宠的好时机。
芊芊玉指剥了个葡萄送到帝王嘴边,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让多少察言观色的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所幸尉阙迟只是不咸不淡的扫了那个葡萄一眼,没对自己的宠妃抢了侍女不敢做的活有什么评价。反而问了他身边侍立的大宦官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这音乐能传多远。”
大宦官回答:“回陛下,乐声虽大,但是以距离来说,那位应该是听不见的。”
帝王低垂眼帘,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一声冷笑:“那就再大点声。”
要是今天之前,容奉妃可能是听不懂,这对话是个什么意思。但昨天传来陛下准备带着她宴请群臣的消息之后,有“好心肠”的姐妹上门,状似不经意的了一句冷宫中有一位,说得好听点,那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好的难听点,那就是陛下糊在墙上的蚊子血。
容奉妃不傻,知道所谓的“好姐妹”是想把自己当刀使。她赴宴之前把自己的贴身侍女派过去不是想去落井下石为难人。
有句话说得好,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怎么也要知道尉阙迟这样的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现在,容奉妃一边庆幸,自己没有傻到听了别人几句话就去下手,一方面又对冷宫里那素未谋面的存在生出一种怨气。
等着看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公主之尊青春貌美。就算陛下是百炼钢她也有信心将其化为绕指柔。
容奉妃下定决心,继续努力剥葡萄。百官们有的察言观色,有的饮宴畅谈。坐在最上首的帝王似乎心情也算不错。
这场盛大的庆功宴眼瞅着就要顺利结束。
原本侍奉在宫门口的内监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他跑进来这一路,脸色惊慌,甚至撞到了舞女,跪的太狠直接摔飞了帽子。
侍奉在帝王身边的大宦官面色一沉,知道能让这个自己看好的徒弟在陛下面前失仪,一定不是一件小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宫有人传报,谢公子病重,可能…急需太医诊治。”
宦官声音不大,但尉阙迟的耳朵很好。
“你再说一遍。”
帝王低沉的声音,让整个宫殿的丝竹都停了下来。
容奉妃第一次从身旁的男人身上感受到惊人的压迫,平静表面下隐藏的暴虐。
恐惧之余,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出,那丝对“情敌”自动就给自己腾地方的喜悦。就听见跪在地上的小内监继续说。
“容奉妃的贴身侍女偷偷溜进冷宫。谢公子吐血不止,可能…可能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