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禁军戒严,宫里一直没有传出新的消息,好像默认了昭帝昏迷不醒的事实。
朝局动荡,周边诸国蠢蠢欲动。素日里不理朝政的安王竟然在此时提出由瑛王代理朝政,
尉阙迟只是昏迷并不死了,瑛王摄政的提议自然没人敢开口附和。就连瑛王自己也明显下了一跳,明里暗里的表示拒绝。
但有心人无疑受到了提醒,帝王一日不醒,这朝中瑛王的份量便一日重过一日。是以当尉彻以治病为名带着一个医者入宫,居然一路行至醴泉宫外才被拦下。
负责守卫醴泉宫的御林军统领出身北境军,别说瑛王是带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师,就是他请来名满天下的大医者,禁军统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对方进入醴泉宫。
尉彻对此心知肚明,而他真正目的也不在自己的皇兄。
“陛下身份尊贵,自然不能贸然尝试。但我今天请先生进宫,自然是因为先生是有真本事的。谢公子不是也昏迷不醒吗?不如让先生先为谢公子看看,若是有效,那岂不是一件好事?”
“不行。他欠陛下的,做不到生随,自当死殉。”
尉彻绷起脸,神色间再也不见平素为人夸赞的谦礼温和:“是不是生随死殉,那是皇兄和他的事。想来皇兄用不着自己下属替他作主。”
他说完了,御林军统领并不反驳却也不退。
两相对峙时,那位医者轻咳一声。
“瑛王殿下,病这东西向来拖得越重,若是错过天时,怕是神仙难救。”
御林军统领不禁面色难看。
尉彻急着救人听闻此言,竟也放下身份解释:“先生并非那些故弄玄虚之人,他说错过时辰,怕是天下真的无人能救。本王可以用王族之血为誓,今日前来并无恶意。若大统领实在不信,自可跟在我们身边,见事不对本王准你一剑斩了便是。”
“不敢冒犯王爷。”
北境出来的兵,当年敢听从尉阙迟的命令逼宫谋反,没人相信他们还有什么不敢。
可瑛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统领明显信了几分。
他信了却不知为何仍是不让,直到醴泉宫中跑出一个小宦官,来到他们身边弯腰行礼。
守卫宫殿御林军整齐划一的让开一条路,统领好似得到命令一半沉默退开。
“原来如此…”
整个大昭也只有一人能将北境军使之如臂,可笑外面却还有人心怀鬼胎。
“还请这位医者独自进殿,瑛王殿下留在这里。”
是了,尉阙迟醒着,他的人,别人又怎么有牵肠挂肚的资格。
尉彻低下头来眼底难掩苦涩,自然也注意不到“医者”眼中的复杂。
医者其实并不是真的医者,在这个时代的知情者眼中,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从苗疆云游回来的方士。
可在自己认知中,他出生在遥远的未来,自孩童时代起他总是梦到自己收到暴君的命令完成一个难以完成的祭台。
他沉迷于梦境中的大昭,成为研究昭朝历史的权威,本以为梦境只是自己根据家族传说衍生出的故事。直到他遇到样貌名字都和梦中之人一样的学生,紧接着雷雨暴露出昭朝大墓。
这一切好像天意,他带着自己的学生下到了那个古墓。
而现在,从光亮的室外行至幽烛长明的内殿,每走一步医者的心里便越发激动。
他终于来到这。
有多年得偿所愿兴奋,也有面对梦境重现的紧张颤栗。
他行走在千年之前的宫殿,从空气中分辨出那些苦涩药味,任由这些味道何相似的情景模糊他的感知。一切好像梦境重现,唯一能区别二者之间不同的是,殿内四周不是被冰块堆积成寒冷的冰窖,而是点燃着丝碳炉火。
教授或者方士,正思考着是哪个环节出现变化,就听到一声本不该出现的惊呼。
“谢教授?!”
是他的学生!作为启动大阵祭品的存在,她居然也来到了这里。
他心中生出惊涛骇浪,难道说,不该是只有他一个人回到这千年之前吗?不,这不可能,不合理。
在发现自己不是天命所终独一无二的存在后,他的脸难看极了,又把情绪飞快隐去。
因为在路肖婷不远处,历史所记载的暴君披散头发坐在床边,他握着一个人的手。
谢教授只能的看到那个人的手,不是梦境中尸斑覆盖的青白皮肤。活人的肌肤白皙,腕骨指尖带着绯红。
历史果然改变了。
历史可以改变,那说明只要他的计划周密,继续和安王的合作,凭借手中超凡的力量和来自未来的知识,打造一个千年不朽的王朝。他可以成为国师,举全国之力供他修行,有一天得长生,看破这无尽轮回也说不定。
而眼前事情最大绊脚石……
“教授?有趣的称呼。”作为那个最大得绊脚石男人在笑,可笑容没有笑意格外骇人:“这是你们朝代师者的意思?”
不只是方士,路肖婷因为转的太急,直接把脖子扭了。
姑娘一脸痛苦捂着自己的脖子:“是公子告诉你的?!”
尉阙迟怔了一下,竟没计较她的不敬。而是低头看着好像睡着的人,苦涩又无奈:“原来你知道,你知道多少?”
昏迷的人自然不可能回答。
“安王让你来试探的?算了,孤不在意,既然来了就试试吧。你能让人回到过去,就能让他醒来。若是做不到…呵,那就再建一座祭台吧。”
做不到的下场,梦境里已经很清楚了。
谢教授终于发现,从他带着自己的学生下墓,不,或者说从他作为方士修建那座祭台开始,就是一个弥天大错,不是他来到千年前,而是他被困在这段历史轮回。
这怎么可以,他穿梭千年不是为了成为历史的工具,必须修正这个错误,他必须打破这个轮回的闭环。
“是,陛下。”短短的时间,谢教授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向床榻的位置走去:“陛下,我需要先知道病人为何长睡不醒。”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路肖婷尚未明白为何自己导师会成为古代的方士,她甚至还不太确定长相一样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老师,就看到谢教授来到床前。他说要看看病人的情况,在帝王起身让出位置的时候掏出符箓化为冰锥…然后,狠狠刺向她?!
来自暗卫的短剑在冰锥落下之前割开方士的喉管。
温热腥臭的液体,劈头盖脸洒了她一脸。
袭击者倒在路肖婷面前
路肖婷低下头,那个和谢教授一样的人死死拉住她的裙角。
“不可能…我才是…我才是特殊…天命所…”
破了的风箱戛然而止。
————
“公子,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你知道吗,灵犀她一直偷偷的哭,我好怕她眼睛哭坏了。她要再出点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的导师死了,我其实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导师。我有点害怕…我真的害怕,我好孤单,想回家…我好想回家,是不是已经回不去了。”
有女孩在哭,声音朦朦胧胧的渐渐停掉。邵旸之有点无奈,他想告诉那姑娘,她这也是偷偷哭,真该学学有的人,一滴眼泪不掉。
男人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凉意,俯下身的时候气息打在邵旸之脸上。
“阿旸再不醒我要亲你了。”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然后他在邵旸之嘴唇上碰了一下。
“我那个小弟最近真是蹦跶得欢,串联朝臣排除异己的,孤以前真是没发现他再勾心斗角上这么有天分。”
“尉彻也是个傻的,被人家当枪使。小时候那么喜欢缠着你,怎么一点聪明劲都没学?”
“呵呵,不过你这聪明劲不学也罢,都拿来算计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小子喜欢你?”
“谢二,谢氏暗中谋逆锁拿下狱。你不快点醒,我就不留情了。”
“阿旸,御花园的花开了。”
“孤建了一座祭台,马上就要完成了。”
“谢开颜,你再不醒,孤就把你那两个小丫头拖出去祭天。”
那一刻邵旸之真想睡上个一辈子,让尉阙迟自己跳脚去。
可是他该醒了。
[因为宿主已经躲了好久了。]
[是缓一缓。否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把任务搞砸就不好了。]
任务总是要完成的。
邵旸之醒过来的时候,床边男人闭着眼睛,双手握住邵旸之的手,将手背贴于自己额头。
“陛下,我那两个小丫头可没做错什么吧。”
尉阙迟猛地睁开眼,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那纤长的睫毛带着湿意,就好像哭过,又好像只是渗出水来。
原来,哭了吗。
“陛下不用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我吧。”
“孤还以为…你不愿意再见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我可是一直想见你。
而且这么近,居然一直这么近。
手背换成掌心,他触碰尉阙迟的额头,从眉眼划到脸颊。
“陛下既然已经是陛下,那陛下就是天命,天命所归,想要什么不能得偿所愿?”
“假话!”
嗯,当然是假话。因为哪怕天命所归,也未必能顺心如意。
“孤相信了。”
“什么?”
“阿旸,我们和好吧,重新开始好不好,你同意的话,孤就不把那两个小丫头拉出去祭天。”
堂堂大昭帝王迁怒两个小姑娘的性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邵旸之笑了:“陛下不觉得这招很没有新意吗?”
“孤膝下无子,你和孤在一起,大昭的天下将来还可以兵不血刃交给一个英主。你心中的英主。”
新的理由相当有力,邵旸之一时无法反驳。
“多久?一辈子?”
“嗯。”尉阙迟其实想要更久,但人要学会见好就收。
“好。那要用祭台先送路姑娘回家。”
“可以。”送走“情敌”他一万个愿意。
“然后,陛下你离我近点。”
“现在?”这是干嘛,气到要咬他一口泄愤吗?
“嗯。”
即使咬一口那也比被剑刺个透心凉好上很多,更何况离得再近岂不是要躺到一起?
虽然躺在一起很好,但谢开颜刚醒,尉阙迟更倾向先找御医检查下身体。
“等…”
邵旸之不想等了,他都不知道尉阙迟哪里来得磨叽,直接动手把人往下拉。
尉阙迟那手臂撑着床才没砸到他身上,然后邵旸之又拉了他一下。
人终于切切实实得落在怀里。
邵旸之收紧手臂,把头埋在尉阙迟颈间,可是还不够。还是填不满,甚至因为近在咫尺,空洞叫嚣着,真想啖肉食骨,全都吃下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