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清晨,风疏气朗,圣庙所在之地,更是文气浓郁,因此四方学子常戏语:“圣庙居,大容易。”
姜仲今日早早起床,先在院内活动了一番筋骨,然后开始练拳。
“先生这套拳法看似无招无式,而且拳势如此缓慢,不知是什么拳法?”
姜仲依照印象打得太极拳刚刚打完第一圈,就看到满头大汗的魏青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眼中尽是不解。
姜仲收招,笑着说道:“这是我自己胡乱走的一套拳,意在疏松筋骨。”
魏青昆摇头不信,道:“先生莫要唬我,我刚才看到你的拳路,虽然没有招式,但势如行云流水,隐隐暗合阴阳开合之道,岂是胡乱走得拳法。先生若不便多说,我就不问了。”魏青昆修炼的就是拳道,他当然能看出太极拳的玄奥之处。
姜仲忙道:“没什么不可说的,这套拳法名叫太极拳,正是依照阴阳相生相对的道理而创,锻炼意气形神,人人可练。”
魏青昆点了点头,又沉思片刻,问:“这套拳法,只宜演练,无法攻击?”
姜仲笑道:“此拳法重意不重招,我练的只是皮毛,魏兄或许看不出太多玄奥。”姜仲打太极拳是为了领悟入微意境,顺便取他山之玉以体会浩然拳意,他对太极拳的理解并不深刻。
魏青昆重复了一遍“重意不重招”,若有所悟,道:“多谢先生告知,不打扰先生练拳了。”魏青昆说罢离开,看样子是有了新的领悟,急着去修炼。
姜仲暗道:“从梁国来鲁国的路上,这个魏青昆对我似乎有些成见,言谈间对我建关关楼一事有些不满,现在鹿鸣榜出了结果,他的态度又好转了。”姜仲自己想着。笑了笑,继续打太极拳。
姜仲第一次入微,是借了文气的势,跟借助灵丹妙药强行破境的情况类似。本身真正对这些境界的理解和感悟并不如何深刻,可以说自他在春秋阁上觉醒文胆、凝聚武魄之后,他本人对金色武魄的重视程度是远远不够的,那时他以为的文武融合本质上就是以文气助武修,这可能也是金色武魄常常躲起来的原因。
然而。随着他的文胆的消失,对自己及这个世界的认知更进一步,精神上才算得到一次真正的洗礼和重生,这次专注修炼浩然气,专注提升武魄,让他真正摸索到了武道的相关奥秘,明白了专注的真谛。
此外,还有一件让他惊喜的事情,那就是在鹿鸣榜降下文气判卷时,他感受到了一丝文气的波动!
这件事他自己还没有完全确定。因此暂时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文胆被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文气的感悟都处于绝缘状态,他教云飞凰写诗,几乎把王维的诗过了一遍,不是单纯地念出来,而是逐字逐句地评析,认真探寻诗人的心理状态,同时还和飞凰教学相长,他看到飞凰在领悟那些经典诗时出现的文气波动。但他感觉不到。
之后,他在朋来楼说《三国演义》,书中的诗句以及经典的段落字句,他几乎是原文背诵了一遍。最重要的是,《三国演义》尊刘抑曹、推崇关羽的核心精神从某个角度来说,符合了仁者爱人的圣道,抛开史实不说,这本书的精神以及诸多经典段落蕴含的浩瀚文气非常可观,倘若姜仲文胆仍在。这一本书讲下来,对文胆将会是莫大的滋润。
不论是教诗还是说书,这一年来,姜仲除了风雨不断地修炼浩然气外,也从未放弃在文道上的积累,厚积才能薄,日复一日的过去,虽然重复文胆的迹象杳杳无踪,但姜仲的自信心却越来越强,那是莫名的一种感触,类似信念,也是修养圆融、精神境界进步的一种表现。
不用特别期待奇迹生的节点,奇迹会随时随地地出现。
因此鹿鸣榜放榜时,姜仲仍是很平淡的状态,直到白鹿鸣叫时,他抬头看着那一鹿一榜,突然若有所感,那种久远而熟悉的感觉展露的冰山一角。
他仍旧没有文胆,但他察觉到了文气的涌动,以及——凝聚。
不知是不是错觉,但他的确感受到了那二十二次的震颤,每一次震动,就是一个关卡的破开。
没有文胆而凝聚的文气,自然由那颗金色的武魄承载,文武融合。
这对姜仲来说,绝对不是新鲜事。
不过这一次,他没那么急功近利,而是想循序渐进,让一切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这是他想到太极拳的原因,太极拳遵循最古老精深的阴阳相合之道,博大精深,一法通万法。
因此,他打太极,他感悟具体而微的自身和周围世界,最后再以入微的眼光解文断句,有诸多全新领悟。
以前以文灌武,如今以武观文。
这样修炼了三个月之后,一些明显而惊人的变化开始围绕着武魄生——当初听鹿鸣声而生的那一丝文气由武魄温养了三个月之后,渐有脱离武魄之势,且没有任何散去的意思。
这是不是意味着一颗全新的文胆要重新在姜仲体内觉醒?
这种现象持续到十二月,没有再向前任何一步,入微与坐照之间的那条桥梁也若隐若现地搭好,但同样没有继续坚实下去,没有形成实质,也就是这一步仍旧不是跨过去的时候。
腊月二十四,姜仲接到孔孝儒的请帖,邀他过府一叙,姜仲如约前去,本以为会是一次正儿八经的学术讨论见面会,不料孔大家叫他过去,只是吃一顿年饭,席间聊得全是家长里短,一个字也没有问到诗文学问上,姜仲离开的时候,都没能反应过来,还以为孔大家会在最后时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提醒或指点,并没有。
姜仲回到客栈后,杨奇策、泛轻舟、乃至魏善冲都过去问他孔大家有没有跟他说什么关于治学的话,他只能摇头,大家听了也是暗暗称奇。
当晚,姜仲独自一人盘坐自己房间的榻上,开始重新梳理这次和孔孝儒大家见面的各种细节,最后现,这的确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没有任何值得载入史册的点。
就在彻底搞清楚这件事之后,姜仲猛然觉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一顿简单的家常饭会让那么多人觉得“必有深意”,会让自己花这么久去揣测其中的玄妙?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请客的主人是孔孝儒,人族三大家之一。
人们面对一件事的时候,常常会先入为主地做出预先的判断,其后的一切进展都会以这个预先判断为依据,然而事实的真相往往是另外一个样子。
世人迷惑,常常是作茧自缚。
实际上,仔细想起来,孔大家在吃饭和随后谈天的过程中,一直是一个蔼如的长者的状态,自然随意,没有任何大家的姿态。
姜仲想通这一节,心中豁然开朗,“人情练达即文章”的那句话开始慢慢浮现在脑海中,入微和坐照之间的那座桥霍然结实。
六天之后除夕夜,姜仲金色武魄内那丝一直挣脱欲出的文气最终放弃,转而凝结成一颗玉色的米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