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蓝曦臣来叫苏晓时,她还未醒来,昨日天光才复睡去,蓝曦臣轻声嘱咐小乔,她这两日围猎便不必去了,好生休息。
苏晓于日中时醒了过来,小乔侍候着她梳洗更衣后,她便独自一人出了帐篷,来到猎场外一处青石上坐下,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远处的青山,陷入了沉思。
她不能再在儿女情长中了颓靡了,这世上也不是只有情情爱爱方能过得了一生,她还有她未完的使命,驱除一切的邪恶力量,助美好善良的人能有个善终,天下安平,仗剑天涯,同一人,走一方。
日头西昏时,金光瑶同蓝曦臣从猎场内走了出来,恰值一名金氏弟子送来一纸信笺,“敛芳尊,这是一位姑娘托我递给你的。”
金光瑶打开后,只见里面写着于黄昏后西山头见一面,苏。
心思深沉的金光瑶这会儿也猜到了是谁约他见面了,他若有所思地对着蓝曦臣笑了笑,道:“二哥,阿瑶就先去了。”
西山头,水塘边,一袭红衣的苏晓等在那里,与那个冬日里,众仙家攻上不夜天进入伏魔殿,于殿内见到一身红衣的她一模一样,无畏无惧,那般张扬。
金光瑶看着那个背影,一时回到了当日诛杀喊天声中,自己精心筹谋策划的局面中,许久才反应过来的他端着三分笑走上前:“苏姑娘,孟瑶可是应约前来了,刚刚二哥还和我在一块了,若他知道是你约我前来,不知该有多惊讶了。”
“和他无关。”苏晓冷冷道,转过身来:“百凤山一事,是你故意的,对吗?”
金光瑶的笑瞬间凝住了,却听她继续说道:“金子勋与魏无羡一事,也是你暗中挑拨的,以他那般自大,蠢笨无知的人,怎会有如此玲珑心思,你以魏无羡以陈情之音猎了这百凤山三分之一猎物,导致其它人无猎物可猎,便在金子勋面前出言挑唆,令他出头与其争论,过后再过来装无知,打圆场,说什么已经着手在准备打开一邻近的猎场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事先预料好的,我说的对吗?孟瑶。”
孟瑶这个名字无疑戳痛了他的心,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一个娼妓之子,能有多大能耐?这不就是人人对他说的话。
他于袖间的手已紧握成拳,面上却仍是那三分笑意,那般人畜无害的样子。
孟瑶,苏晓本不愿说出这个名字,她的本意也不是在提醒他的出身,而是想告诉他,人不能忘本,即使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了善念,存了害人的心思,就像你母亲即使身处青楼,一直靠着金光善来接她这个信念度过后半生,在最艰难时候,生命暗淡时也未曾有半分怨言,反而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道光。
我想那个时候,如果没有金光善,没有生下你孟瑶,她的后半生也许会少了许多快乐吧。
金光善是个人渣不错,但这不是你为恶的理由,以其它人作为你复仇的阶梯,作践自己,糟蹋自己,相反这也不是你母亲所愿意看到的,当一切得偿所愿,你会发现你并没有多开心,因为你失去了很多。
“孟瑶,你是何时变的?”她问道。苏晓不愿他就此堕落,自甘放弃,成为了仇恶的一把刀,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何时变得?”他笑得心伤,“苏姑娘可知道我每天在这金陵台听到背地里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自嘲地笑道:“谁能想到昔日那个被踹下金陵台,他们口中一无是处,卑微至极的娼妓之子能再次站在这金陵台上,成为他们望而不及的人,甚至于他们面上也要对我恭敬三分,”
“要那些假仁假义的人做什么?面上对你毕恭毕敬,心里却是恨不得要杀了你。”
“可就是在他们面前,我才找到了那一点点仅有的存在感。”金光瑶语锋凌厉。
“在这金陵台上,我没有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做得好,你得不到他们的一句夸赞,做错了,那便是千锤万打都不为过,他们恨不得找个理由将你赶了出去……”
“金陵台本是你自己硬要挤进去的,如今这般怨天尤人又是在做甚么?合不该一开始就别进这个你嫌弃的所谓肮脏虚伪的地方。”
“是,我是一头拼了命,挖空了心思也要挤进去,”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可凭什么我母亲死了,他还活着?凭什么我便是那丧家之犬,清河聂氏容不得我,他兰陵金氏也容不得我,我既无处可去,他却能那般安然无恙,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高位之上?这是什么道理?”
“这人世间便是没有公理所在?这公理都是他们这些所谓高高在上的人所决定的?我们这些卑微如尘的人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弃之敝履,生死人命在他们眼里便是那般死不足惜,他们全然没有半分悔恨之心,而我却不能站起来反抗,这是为什么?”
苏晓沉默了,此时的她再也说不出半分话来,她也再也找不到一个勉强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他。
一个人没有经历过,便体会不了别人受过的伤,这种从小的伤一直伴随到大时还存在,还愈发愈烈,这种埋藏在心底的恨意便有多深,顷刻爆发,如果此时他的生命中有一束温暖的光来融化他那千疮百孔同时又坚毅容忍的心,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吧。
半晌,苏晓道:“孟瑶,今天我与你的一切包括百凤山一事,蓝曦臣他是不会知道的。你们依旧可以如常。”
此时,她已起了怜悯之心。她不忍破坏那一点星光,即使那是一个男人给予的,就像魏无羡与蓝湛,惺惺相惜而又彼此暗中守护。
自己虽是无心插入到蓝曦臣与孟瑶之间,可也的的确确破坏了他们原有的走向,而她一个异世之人,注定是要离开的,她给不了蓝曦臣所谓的幸福,便就应该早点舍弃这份感情,让所有人,所有事回到正常,这样对谁都好。至少,最后的时候,他不会很痛苦,即使自己痛一痛又何妨呢?
苏晓终是低估了蓝曦臣对她的爱。
那火红色的衣裙随着那虚浮的脚步慢慢离去,如同此刻她的心在承受着两难的抉择。
然而,西山水塘边金色礼服的人并未理解苏晓的用心良苦,反而觉得那是羞辱,他不需要这所谓的怜悯与同情。
“苏姑娘,别怪孟瑶狠心,容不下你。”金光瑶此时已有了杀意,“二哥,你也别怪我。”
蓝曦臣与昨日一样等在这帐篷内,在浓浓夜色席卷大地时才等到了苏晓的回来,她与昨日一样,心事重重,甚至眉间还多了些许悲愁。
他不忍呵斥,也不敢询问,尽管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她对自己刻意的疏离。
苏晓在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反复地在叮嘱着自己要狠心忘记,要舍弃这段感情。可是,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收起自己的情绪,也还没有准备好要以何种姿态面对蓝曦臣时,他便这般毫无征兆地进入了她的视线,这一刻,她慌了,而且是一种莫名的心慌,带着深深的愧疚和一种负罪感,是自己对不起他。
然而蓝曦臣的一个拥抱,那猝不及防得将她紧紧拥入他的怀中,一股暖流从心上蔓延至全身,将她从外头带回来的一身寒气驱散得干干静静,苏晓沉沦了,那垂在身侧的两手从开始的不知所措,到毅然选择了接受,慢慢地来回应这个拥抱,同样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
苏晓忍住了快要落下的泪水,将它们逼回了眼眶里:就让她再沉沦一次吧,这最后的一个拥抱,也给彼此留一个美好的念想。
小乔从外头进来时,手里正端着两碟小点心,猛然见到这副情景,一时顿住了,又连忙提脚往外走,可又觉不对,她快速地进屋,将两碟点心放到茶几上,又不忘喋喋不休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蓝宗主都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他担心你回来晚便让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拿来让你填填肚子,”
小乔回头望了一下:“东西我就放在这里了,你记得吃,我就先出去了。”
这时,二人早已分开,苏晓看着又匆忙离去的小乔,出声唤道:“小乔,你这人都进来了,也都看到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乔气恼恼地回过身来嘟道:“姑娘,你还说我,这该羞涩的人应该是姑娘你吧。”
苏晓顿时哑口无言,脸蹭蹭地泛红。
而这时,蓝曦臣递过来一块点心,苏晓连忙接了过去,当着小乔面吃了起来:“嗯,不错,真香。”
小乔当然看得出来,姑娘这是为刚才的事故意气她呢,她倒也不戳穿,只道:“看来,我还是多余的,至于这点心呢,你们就,慢慢,好好的享用吧。”
说罢,人便是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苏晓连着出声喊她也无济于事。
苏晓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笑靥如花,她停下来看着直视着自己的蓝曦臣,问道:“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吗?”边说着边用袖子擦自己的嘴角。
蓝曦臣阻止了她,“我来。”他拿出帕子擦了起来,他擦得那般认真,又那么小心翼翼,搞得苏晓紧张起来,一动都不敢动,
片刻,蓝曦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眸凝视着苏晓,那深邃的眸子温柔如水,苏晓瞧着只觉整个人都快要它被吸进去了,无法自拔,她闭上了眼睛,却好一会儿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反而听到了他的调笑声,
她睁眼,脸如烫熟的红虾子,羞涩,尴尬。
蓝曦臣拉着她的双手道:“阿月,我喜欢你,喜欢从前那个无拘无束的阿月你,喜欢就像现在这样一直笑着的你,而不是愁眉不展,藏满了心事的你,”
“蓝涣,我,”苏晓知她说的是什么,她想开口解释但怎奈,难道叫他忘了自己,这一刻,一切言语显得苍白而又无力。
蓝曦臣已侧身覆在她的耳边:“阿月,涣此生所求不过一个你,懂你,知你,惟愿与你命运相连。”
下一刻,他扣住她的后脑勺,猝不及防得吻了上去。